不善交流,不喜欢人多喧闹的地方,也许他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所以只是闷头做事。
我的注意力被他的前臂吸引,结实的肌肉和钢丝一样的静脉上,布满一层黑色的毛发。他一次又一次将泥土甩出坑外,几乎和我小腿一样粗的二头肌在动作时聚在一起,滚动伸展。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像他这样的人,浑身上下散发纯粹的力量,阳刚之气达到一个全新的水平。如果铁蛋真像村里人说的那么离群索居,孤僻安静,是否表示还没人触摸过这一身的肌肉,没人见过裤子里面藏着的家伙。
在我还没来及压抑之前,胸口积累的呻吟就从嗓子里滑出来。我尴尬地赶紧低头,迅速弯腰拿起脚边的背包,从里面取出一瓶水。铁蛋也停下手里的动作,朝我看过来。我不知道铁蛋有没有听到,即使听到了他也什么都没说。还没等我将水瓶递给他,他又换了个铁镐,朝坑里砸下去。
铁蛋小时候非常悲惨,父亲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对母子俩饱以老拳。铁蛋总是尽他所能保护妈妈,但还是阻止不了悲剧发生。妈妈没了性命,铁蛋愤怒中杀死了他的父亲。奶奶总说铁蛋的爸爸是罪有应得,那个老头是个残暴的混蛋,早该有人在他儿子动手之前将这个男人大卸八块。奶奶对铁蛋充满同情,经常收留他在家里吃饭过夜。后来铁蛋从教管所放出来,又把他接回来住在一起。
村里人对他却一直抱有戒心,无论社会发展有多快,村民的生活水平有多大改善,农村就是农村,闭塞而保守。任何与他们不同的人,都会吓到他们。他们不喜欢铁蛋沉默无语,不喜欢铁蛋独来独往。我估计围绕在铁蛋身上的黑暗过去和流言蜚语着实吓人,再加上他的体型和力量令人生畏,尽管也会有人出于好奇多看他几眼,但仍然保持着距离,不会想到接近他。
铁蛋没在庄稼地里忙农活时,又在干什么呢?当然,我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他在帮一个没有土地常识的女人挖土埋葬亲爱的奶奶,可是其他时候呢?
铁蛋是个谜,自从奶奶去世,我搬回村子这几天,从来没有见过他。我知道他住在院子的另一边,但没有多少机会接近他,也没有更多了解他。尽管铁蛋这会儿会时不时看向我,而且眼神热烈,但也明显散发出一种'请勿靠近'的气息,这种气息在五十米以外就可以感觉。
“莎莎?”
我惊讶地眨眨眼,低沉的声音听起来谨慎、坚韧,惹得我心跳加快,皮肤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就像一阵冷风吹过全身。我脸上挂着微笑,强迫自己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肩膀上方。
“哦,铁蛋,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我客气地问道。
“已经够深了,任三爷就在旁边,都好好的,你看可以么?”铁蛋低下下巴,头发因汗水而变得更黑,向前垂落在额头上。
我眯起眼睛迎着阳光,靠近几步,墓坑平平整整、端端正正,铁蛋知道他在做什么。我感激地说道:“非常谢谢你,喝点儿水吧!”
我有点儿局促不安。该死,怪不得铁蛋不招人待见,这个男人太凛冽,好像在无声地告诉你,他不在乎你是否相信所有关于他的故事,更不在乎你的看法。我无从判断真假,也怀疑这是否是他为了保护自己,多年养成的习惯。但他的眼神,确实令人非常不舒服。
我后退一步,“好吧,我听你的,你比我更有经验。”
我小心从背包里拿出木盒,当我捧在怀里时,我的情绪才开始融入沉甸甸的环境中,这一刻有点儿诙谐有点儿难过。奶奶生前挺胖,但身体一直很好,走路飞快。小时候走在她身边时,总是要牵住她的手才能跟得上脚步。后来渐渐大,我还是没有习惯奶奶的走路速度,不止一次扯着她的胳膊让她慢点儿走。每次奶奶都很高兴,我也发现这样可以带给她满足感,如此轻而易举。
如今,抱着骨灰盒的我好像还在做类似的事儿。一步一步缓慢向前,可还是觉得走得太快。这是最后一次我跟奶奶说慢点儿再慢点儿了吧!奶奶希望在这里安葬,可是我却那么舍不得。铁蛋默默等着我,直到我来到跟前,才举起手接过盒子,小心放到坑底,再用厚厚的油毡一层层结结实实包好。他双臂撑着坑壁,借着凹凸起伏两三下从坑中跳出来。
铁蛋还是没说话,退到一边给我时间和奶奶说再见。我捧起一把土撒下去后,他才跟着我用铁锹将土一点点填埋回去,很快地面就平整了。铁蛋还将原本被破坏的花草重新修复,盖在上面,远看近看都和周围没有丝毫区别。我拿出香炉,点了三根香插进去,跪在原地想再陪一会儿奶奶。没想到铁蛋随着我,也点香跪拜。
直到香燃尽,我们才站起身。
趁着铁蛋收拾工具,我清清嗓子,客气地说道:“铁蛋,谢谢你今天帮我完成奶奶的遗愿。没有你,我真不知道会有多狼狈。占用你这么长时间,这么大力气,你看我该给你多少钱呢?”
铁蛋的眼睛微微一闪,眼角的皮肤皱起来。不是因为微笑,不,我没见过他笑的样子,他看上去很紧张,布满颈背的下巴绷得紧紧的,喉结在粗壮的脖颈前上下滑动。很快,他的表情平静下来,又变成毫无情绪的冷淡模样。
我垂下目光,注意到铁蛋有力的拳头在身体两侧握紧又松开。我明白付钱给他的主意让他很不舒服,我有些愧疚,虽然没有说出来,但知道铁蛋真心希望能帮奶奶做些事情。我一定没给他留下好印象,即使他会用火热的眼光看我,但他从未表现出任何想要更多的迹象。我猜他这辈子已经受够了,像个怪物一样走哪儿都被人盯着,在他背后窃窃私语、猜测、评判。
“呃,时间不早了……”我跌跌撞撞后退一步,就像我有两只左脚似得。
铁蛋指着坏掉的挖坑神器,说道:“挺沉的,我帮你拿吧!”
我没有推辞,上山容易下山难,这点儿常识我还是有的,轻装上阵比负重前行要容易很多。我再次谢谢他,请他晚上来家里吃饭。这是最稀疏平常的事儿,但铁蛋只是扛着所有工具,转身朝回走。他走得非常快,没一会儿就不见身影。我看着脚下的路一步步向前,不知何故,我能感觉到铁蛋强烈的目光一路追随着我。
自然而然,我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有可能性么?
从目前的情形看,铁蛋更像是奶奶收养的一个孩子,就像她当年收养我一样。换句话说,铁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我的兄长,而不是战利品。所谓战利品,是说解决生理需要的那类奖赏。另外,我现在需要的是长期稳定的关系,三十多岁啦,这个年龄和男人上床,都是冲着结婚生孩子。
天啊,铁蛋这样的男人会生出什么样的孩子?我心念一动,也许……住在我家院子这件事儿可以影响他……我吸了一口气,为自己的大胆念头惊吓不已。我真的在考虑利用房东身份让这个男人与我发生性关系吗?我怎么了,竟然堕落邪恶到这个地步!我一定是因为刚失去奶奶思绪混乱,所以大脑不能正常运作。
有趣的是,混乱的大脑还能做其他事情。
譬如回家后洗澡的时候,尤其关注体毛。这在洗浴间可不是容易的事儿,我不得不把一只脚抬到淋浴墙上踩实,然后屁股顶在洗脸盆上,才能仔细干净地剃毛。其中涉及的灵活性令人惊讶,更不用说体现出的决心了。
为什么?
因为我想!我是一个独立的现代女性,如果我愿意的话,可以和任何健康且单身的男人发生性行为,不必有丝毫负疚感。
我套上一条干净的运动裤和一件柔软的衬衣,开始在厨房里忙碌。这一切都可能是浪费时间,我甚至不知道铁蛋会不会来。我仔细回想在山上的情形,非常确定铁蛋没有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但是他也没说不来。我一边做饭一边琢磨,没想到抬眼就从窗户看到铁蛋从远处走过来。他没有到门口敲门,而是站在窗户外面,等着我发现他。
“正是时候,”我微笑着跟他招招手,让他进屋。
铁蛋非常拘谨,我必须说点儿什么才能让他放松。“铁蛋,奶奶经常和我提起你,说你给她帮了很多忙。现在奶奶不在了,我十有八九还是得靠你。你放心,奶奶已经嘱咐我,你在这里想住多久都没问题,我不会赶你走的。”
桌子太小,铁蛋坐在我对面时,我们的膝盖碰在一起。我没有挪开,他也没有。铁蛋把一筷子食物举到嘴边,咀嚼、吞咽、舔嘴,喉结上下滑动,我们的目光交汇在一起。我看着他的嘴唇分开,如果没有那些胡子,他的嘴唇会更清楚些。我的天,我什么时候这么开放?单身太久么?还是办公室里呆得太久?真是……太不要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