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身上的疼痛,一抬头,他看见三轮车停在对岸,疤痕脸抹着脑袋,一颠一颠地往前跑。后面的蛤蟆镜早扔了破眼镜,他一手一个的搀扶着另外两个人也在尽力往前跑动。蛤蟆镜是驾驶员,伤得稍微轻一点。
“我让你们跑。”小剑摸出两粒子弹飞快装入猎枪。他沿着河岸跑起来,估摸着到了有效射程,举枪便往疤痕脸射去,“打死你。”“轰”地一响过后,疤痕脸踉跄着跑了几步,萎顿在地。小剑跳下河,淌着水而过,河水不深,刚过小剑的腰。
小剑湿渌渌地爬上岸,紧追几步,赶过去用枪指着疤痕脸的脑袋。疤痕脸躺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身下的血漫延出来。
“爷,爷,饶命,饶命。”蛤蟆镜放下另两人,跑过来跪在小剑的面前挡住了疤痕脸,他死命地磕起了头。小剑一下不知道怎么办了,他端着枪指指疤痕脸,又指指蛤蟆镜,看着他们身上,自己身上,以及地上到处都是红地耀眼的眼,猛然间胃里就一阵翻腾。
“小剑,小剑。”几个相识的村人跑了过来,一人抓着小剑的肩头。小剑抬眼看去,是赵专注。
“大哥,大哥,哇。”小剑丢了枪,扑到赵专注的怀里哭了起来。
“小剑,小剑,怎么了,和哥说啊,和哥说啊。”赵专注哎劝着小剑。
“哥,杀人了,大哥,杀人了。”小剑受到了惊吓,语无伦次起来,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小剑再次醒过来时,已是下午,他看到了高高的屋顶。
“儿啊,你要把妈吓死啊,呜呜”妈妈抱着自己,终于哭出了声。“乖孙,乖孙啊”孙兰抱着媳妇和孙子。
“妈妈,奶奶。”小剑叫着。
“哎,哎。饿了吧?”倩尧和汤兰努力止住哭声。
小剑没有说话,他坐了起来。满屋子的人,二叔,四叔,二婶、三婶、四婶,专注哥,还有大强、西杏、花花,以及拿着招魂用品的贺发大爹。
“马成,马成。”小剑想起来了,他哭着要马成。
“马成?”倩尧不解地问?
“是,马成,马成。”小剑急促地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可是一群人来时,谁也没有见到马成啊。
阳正看了看大家,俯身背起侄子说,“走,我们去马成家看看。”阳正一切向大哥看齐,体重也在水平方向上受到了挑战。一群人向马成家走去,还没走到马成家门口,就听到了马祥的哭声。
他们进入院子,来到堂屋。堂屋正中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正中是八盘简陋的但显然精心烹炒过的菜肴,奇怪的是八个盘子中的菜都是一样的。
盘子的边上摆放着六只酒杯,除了马成面前的那一只,别的都是满满的,全是酒。马成端坐在西面的位置上,直直地,没有靠着椅背。他闭着眼睛,脸上是安心的笑容。马祥从身后搂着马成的脖子,哭得伤心。
小剑走后,马成又醒了过来。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生,但却可以幸福地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他挣扎着起来,身上的血已不流了。他摇摇晃晃地往家里走去。
马祥上午和村民们一起去看水晶节,看了一小会觉得没什么劲,就独自先回来了。远远地,她看见马成二哥的奇怪举动,就偷偷跟了上来。二哥又干什么去了?搞得一身都是血,偶尔扭头观看的脸色又是刷漆式的白地瘆人。马祥有些厌恶,本不打算再跟,但看着二哥今天的走路姿式实在奇怪,就硬着头皮跟了上来。
马成拖着无力的身体,硬挺着回到了家。进入家门后,他东屋找找,西屋找找,翻出些家里仅存的土豆,非常迅速但很专业地做了盘土豆丝。
做好后,他把菜端到堂屋,又拿出六个酒杯,从床下搜出半瓶酒。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马成也不在意,他把酒杯挨个满上。坐好后,他看了看桌面,又起身去厨房找出七只大小不一的盘子,全端到桌子上来。
马成小心地把土豆丝分放在八只盘子中,看了看,很是开心地坐了下去。他端起酒杯,想说点话,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就把酒杯放下。趴在窗户后偷看的马祥,只觉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马成再从里屋出来时,浑身换了一套行头,刚才的一身灰布衣服不见了,代之的是上身一只惹眼的大红毛衣,下身一条白布喇叭裤,脖子上还挂着马宗遗留下来的烟袋。他手里抱着一堆衣服,走到桌边,每张椅子上放了一件。那六件衣服花花绿绿,各不相同。马祥看出来了,那是家里另外五口人穿过的衣服。
忙完这一切后,马成心满意足地坐了下来。他端起酒杯,先向东面的两个席位说:“大,妈,我还没孝敬过您二老。您别急,我就来孝敬您了。我敬你们一杯。”马成说完,一饮而尽。
“哥、姐,小妹,也请受我一敬。”马成给自己倒上,说着又一干为敬。
马成擦了把嘴,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想了一会,他又端起酒杯说,“大,妈,咱喝酒。”马成喝完后说,“大,妈,咱们以后天天喝酒。”他闭着眼咂了一下嘴,轻轻点了一下头,然后微笑着哼起了吕剧小曲。
马祥眼也不眨地看着二哥,二哥马成就那么微笑着,哼唱着,哼唱着,微笑着,直至只有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