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露着白皙皙小腿的小乔居然没有引起一点惊艳,足见老孔先生“民以食为天”的论断真乃千古颠扑不破的伟大真理。
村街对面又是一片厂房。有一条黑幽幽的小河从厂房南侧流过,河岸有栏杆,花岗岩铺砌地面,还有石椅石凳,三三两两的柳树点缀其间,树后面是一片草地。小乔说这里叫康桥。月光下,康桥“无一可看,唯可看者,人也”,有旁若无人的拥吻,有肆无忌惮的交易,也有叨着烟卷窥探隐私的闲人。此处风景,令人想起六朝古都的秦淮河。突然,草地上传来一声斥责:“你还没交钱哩!”我分明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真是“河岸惊魂”呀!
顺着河岸我们就来到大街。比起村街,这里堪称南京路了。我这才看清楚方位,济世门诊部就在十字街口西侧,后有厂房前有居住区,占尽地利。
等出租车的时候,小乔说:“姚姨,咱们不去海鲜楼了,去一
次‘野人谷’吧?”说罢向我吐了一下舌头,看来是一个埋藏很久又很可怕的要求。姚医生很严厉地盯了小乔一眼,没说什么。“野人谷”?这名称就很不规矩,有母氏社会的含义,不觉激发起我的好奇心。A市是最早开放的沿海城市,有些领域越早开放就越是原始,作为曾经是人民解放军的一员,别说你叫她姚姨,就是叫姚妈妈她也不会答应。
不知姚医生后来怎么想的,真的让出租车把我们载到那儿。七彩霓虹灯把“野人谷”装扮得比夜总会更能撩拨起红男绿
女的不安分。
大厅里烛光灯影,暗香浮动,古装美眉飘曳往来,四周充满暧昧气息。迷乱之际,有引导员前来指引,说往东是洗浴城,往北是歌舞厅,往西是美食街。我们说声谢谢,竟自往西行走去,在轻柔的《高山流水》乐曲声中,经过一条幽深漫长的密封走廊,真的有一种行进在时光墜道里的感觉。尽头处豁然开朗,有一些茅草屋错落于棕榈树下,两人间居多,美其名炎帝轩、共工室、轩辕厅等等,男侍尽着虎豹衣服,女侍则穿树叶衫裙,令人叹为观止。
我们走进吴刚轩。外看是圆型茅草屋,里面是球体银灰色空间,有嫦娥飞天、白兔撞药、吴刚砍伐桂花树栩栩如生的雕塑。身置月宫,拍掌叫绝。食品却不厌精,但餐具尽是粗重的石盆、黑陶碗、青铜筷子,别开生面。
“苦苦赚钱,快活消费,人真会享受呀!”小乔伸直双臂,高声赞叹。
“错了!只有轻松赚钱的人才敢来这儿!”姚医生微笑着说。“你等着瞧吧,有哪一个打工仔能涉足此地!”
我突然想起青青姐说过,A市治安不大好,因为贫富差别愈来愈大。是的,要是让村街里饥不择食的打工群体走进“野人谷”,兴许有人会变成野人,揭竿而起。
“当兽医四个月,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姚医生长叹着说道。
“兽医?”我不解地问道。
“我是说,我们常常用兽医的办法对待人。”姚医生不满地说道。“小李,我不是怪你,你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像我刚来时那样。不让你干两三个月你不知道,这不是人呆的地方。我要是再呆下去,难免有一天要蹲大牢。”姚医生虽是军人出身,却与酒无缘,一杯五粮液下肚,义愤填膺了。“连母婴保健资格都没有,就敢做剖腹产、输卵管吻合术,接生、人流就更不用说了,天天做,两支安定,一支曲马多,就把人拉上床。做了胎儿鉴定是女孩就不要了,打了利凡落引产下来,七八斤重的活婴,不要了,五十元叫清洁员扔了……”
“这个门诊部看来生意很好,老板干吗不把设施搞齐全呢,害得我们手足无措?”
“你傻不傻呀?他们连产科的批文都还没办完整,哪里敢进设备呀?连那台电动人流机都是偷偷进的,用完了马上推到仓库藏起来。他们唯钱是图,根本不尊重生命。听说祈老板又在筹建第三十一家连锁店,当了区人大代表还不够,还谋划要做市政协委员。笑?你们别笑,没心没肺!把我老姚这句话记住,你们看得到,我们共产党有一天会收拾他们的!”
姚医生说得大义凛然,激昂慷慨,我都同意。不同的是她不必“为五斗米折腰”,我却确确实实是为养家糊口而来的。
“还有你小乔,我是把你当女儿看待的,我有一句话当作临别赠言吧。”姚医生已经到了不吐不快了,她苦口婆心地说道:“你以为你做的那些猫腻人家不晓得?偷偷做胎儿性别鉴定是违法的!做一个鉴定500元800元,提成5%,犯得着犯不着你自己明白。没人举报你,钱赚得乐呵呵,有人举报你,要负法律责任的,懂不懂?什么什么?你敢说你没有?敢说你是老老实实做B超?好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A市男女比例已经达到一点八比一,后患无穷哪!”姚医生盯着小乔问道:“建议你換一个职位,怎样?”
小乔低下头去。
我不敢吭声。
五粮液渐渐地烧热脑袋,烧红双目,烧焦记忆,整个人暖洋洋的进入一种恬淡祥和的状态,恍惚真的置身于宁静空寂的史前世界里似的。后来我看见嫦娥笑了,吴刚也笑了,无限柔情,尽在四眸相对之中。
小乔说,买单的时候姚医生数了一大迭钞票,足有三千元。翌日中午,原来约定等我们下班回来送她去车站,不料想她
却自个儿提前走了。“征鸿过尽,万千心事谁寄”?我怅然半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