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唉,老天爷——”他说。卡什看了看水,接着又扭过头去看了看艾迪。“棺材没有放稳呢,”他说。
“那你回到那座破桥上去,走过去好了,”朱厄尔说。“你和达尔都走过去。让我来赶大车。”
卡什压根儿没理他。“棺材放得不稳,”他说“是的,哥儿们。咱们得瞅着点儿。”
“那就好好瞅着吧,”朱厄尔说。“你们下车,让我来赶。天哪,要是你们不敢赶车过河”在他脸上,两只眼睛发白,很像两片涂成白色的木片。卡什盯着他看。
“我们会把它弄过河去的,”卡什说。“我告诉你该怎么干。你骑回去从桥上走过去,再从对岸走过来,拿根绳子来接我们。弗农会把你的马带到他家给你看好的,我们回来的时候再把马儿带走。”
“去你的吧,”朱厄尔说。
“你带了绳子从对岸下河接我们,”卡什说。“三个人干活还不如两个人——一个人赶车一个人扶稳,这就行了。”
“去你的吧,”朱厄尔说。
“让朱厄尔拿着绳子的一头从上游那儿过河去在对面斜着拉,”我说。“你这样干,行不行,朱厄尔?”
朱厄尔恶狠狠地看着我们。他急急地看了卡什一眼,又转过来看我,他的眼光是警惕和恶狠狠的。“只要是真正做一些实际的事情,我倒不在乎。像现在这样光是坐着,胳膊也不抬一下”
“那就这样干吧,卡什,”我说。
“我看也只好这样了,”卡什说。
河本身还不到一百码宽。我们眼睛里看到的只有爹、弗农、瓦达曼和杜威德尔是唯一不属于那片荒凉、单调的景色的活物。这片景色有点从右朝左倾斜,让人害怕,仿佛我们来到的这个荒芜的世界正在加速运动,差一点就要掉到万劫不复的悬崖底下去。可是对岸的那些人都显小了。好像我们之间的空间其实是时间,是一种一去不复返的东西。好像时间不再是笔直地跑在我们前面的一条越来越短的线,而是变成了平行地奔跑在我们两拨人之间的一条环状的带子,距离是这条线的加速增长,而不是两者之间的空档。两头骡子站在水里,它们的前腿已经稍稍倾斜,后臀抬高。它们的鼻息现在也带上深沉的呻吟声;它们扭过头来看了一眼,眼光扫过我们时里面带着一种狂乱、悲哀、深沉和失望的神情,好像它们已经看到稠重的水里有看灾难的阴影,它们说不出来,而我们却是看不见。
卡什回到大车上来,他把双手平按住艾迪,轻轻地摇了摇。他的脸沉着,往下耷拉,显得若有所思,心事重重。他抬起他的工具箱,把它往前推塞到座位底下;我们合力把艾迪朝前推,让它挤在工具箱与大车座架之间。接着卡什看着我。
“不行,”我说。“我寻思我得留在这儿。没准得两个人一起对付。”
他从工具箱里取出他那盘卷好的绳子,让绳子的一头在座位柱子上绕了两圈,没有打结,把绳子的一头交给我。另一头他拿去给朱厄尔,朱厄尔在马鞍的角上缠了一圈。
朱厄尔必须得硬逼他的马儿走进水流。它移动了,膝盖举得高高的,脖子弯着,让人讨厌和生气,朱厄尔坐在马背上稍稍前倾,他的膝盖也稍稍抬起,再次用他那警觉、镇定的目光迅速地扫了我们一眼,接着又朝前看。他催逼马儿往下走,进入水流,一边轻声地说话抚慰它,马儿打了一下滑,水一直没到马鞍,它又在水浪的冲击中站稳,水流在朱厄尔的大腿处翻涌。
“你自己小心点儿,”卡什说。
“我现在来到浅滩上了,”朱厄尔说。“你们现在可以往前走了。”
卡什拿着缰绳,小心翼翼、很有技巧地让骡子进入水流。
我那时感到水流在冲击着我们,我由此知道我们是在浅滩上,因为只有经由这种滑溜溜的接触我们才能搞清楚我们是不是在前进。从前平坦的地方现在变成了一连串的洼坑和小土包,在我们脚底下升高和降低,推挤着我们,偶尔脚底下出现一点点坚实的土地,那也无济于事,那种轻飘飘懒洋洋的接触是对我们的一种嘲弄。卡什扭过头来看看我,这时我就知道我们不行了。可是直到我看见那根圆木我才明白绳子是起什么作用的。圆木从水里冒出来,有好一会儿像基督似的直立在汹涌起伏的荒凉的波浪上面。快下车让水流把你漂到河弯那里去,卡什说。你可以没有危险。不,我说,那样做我也会像现在一样一身湿的。
那根圆木突然出现在两个浪峰之间,好像是突然从河底蹿出来的。木头的尾端上拖着一长条泡沫,像是老人的或山羊的胡子。卡什和我说话时我知道他一直在注意那根圆木,一面看着圆木一面看着十英尺前面的朱厄尔。“放绳子,”他说。他另外那只手往下摸索把绕在座柱上的两圈绳子解下来。“往前骑,朱厄尔,”他说;“看你能不能把我们往前拉,好躲开那根圆木。”
朱厄尔对着马儿大叫;他又一次像是把马儿在两膝之间提了起来。他正好是在浅滩的高处,而那匹马也踩在一个比较硬实的地方,因为它朝前冲了一下,湿漉漉的身子一半露出在水面上,闪闪发亮,它接连不断地往前冲。它速度快得令人难以置信;朱厄尔也因此终于明白绳子已经松开了,因为我看见他一下下地勒紧缰绳让马退回来,他的头往后扭,这时圆木一头朝上慢腾腾地朝我们冲过来,正好压在那两头骡子身上。骡子也看见圆木了;有一阵子它们身子黑油油地露出在水面上。接着靠下游的那头不见了,把另外那头也拖进水去;大车横斜了过来,在浅滩高处站不大稳,就在这时圆木撞了过来,使大车一头翘起继续往前漂。卡什半转过身子,缰绳在他手上绷得紧紧的接着又滑进水里去了,他另外那只手往后伸按住艾迪,使劲往大车高出水面的一边推。“快跳车,”他平静地说。“离开骡子远一点,不要逆水游。水流会把你安全地送到河弯去的。”
“你也来呀,”我说。弗农和瓦达曼在沿着河堤奔跑,爹和杜威德尔站在那儿看我们,杜威德尔手里还挎着篮子和包裹。朱厄尔在使劲让马退回来。一头骡子的脑袋在水面上露了出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它扭过头来看了我们一会儿,发出了一下几乎像是人的声音。这脑袋随着又消失了。
“往后退,朱厄尔,”卡什叫道。“往后退,朱厄尔。”下一分钟我看见他背靠在翘起来的大车上,手朝后去按住艾迪和他的工具;我看见那仰起的圆木的有枝条的一端又撞击了一下,圆木后面朱厄尔扯得马儿仰立了起来,它的脑袋扭了过来,朱厄尔用拳头捶打着马头。我跳离大车,朝下游的那边跳进水里。我又一次看见两头骡子出现在两个波峰之间。它们一头接一头地在水上翻滚,四脚朝天,直僵僵地叉开着,它们跟土地失去联系时姿势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