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心理痛苦引起来的心身病状态。整整三个月,他都在这个病中,到四月中他又
出现在园子里了,才渐渐地恢复过来。
那年亨利写了好些悼念约翰的诗。在哥哥,你在哪里这诗中,他问道:“我应
当到哪里去寻找你的身影?沿着邻近的那条小河,我还能否听到你的声音?”答
复是他的兄长兼友人,约翰,已经和大自然融为一体了。他们结了绸繆,他已以大自然
的容颜为他自己的容颜了,以大自然的表情表达了他自己的意念大自然已取走了他
的哥哥,约翰已成为大自然的一部分。
从这里开始,亨利才恢复了信心和欢乐。他在日记中写着:“眼前的痛苦之沉重也
说明过去的经历的甘美。悲伤的时候,多么的容易想起快乐!冬天,蜜蜂不能酿蜜,它
就消耗已酿好的蜜。”这一段时间里,他是在养病,又养伤;在蛰居之中,为未来作准
备,在蓄势,蓄水以待开闸了放水,便可以灌溉大地。
在另一篇日记中,他说:“我必须承认,若问我对于社会我有了什么作为,对于人
类我已致送了什么佳音,我实在寒酸得很。无疑我的寒酸不是没有原因的,我的无所建
树也并非没有理由的。我就在想望着把我的生命的财富献给人们,真正地给他们最珍贵
的礼物。我要在贝壳中培养出珍珠来,为他们酿制生命之蜜,我要阳光转射到公共福利
上来。要没有财富要隐藏。我没有私人的东西。我的特异功能就是要为公众服务。惟有
这个功能是我的私有财产。任何人都是可以天真的,因而是富有的。
我含蕴着,并养育着珍珠,直到它的完美之时。
恢复健康以后的梭罗又住到了爱默生家里。稍后,他到了纽约,住在市里的斯丹顿
岛上,在爱默生弟弟的家里。他希望能开始建立起他的文学生涯来。恰恰因为他那种独
特的风格,并不是能被人,被世俗社会所喜欢的,想靠写作来维持生活也很不容易,不
久之后,他又回到了家乡。有一段时间,他帮助他父亲制造铅笔,但很快他又放弃了这
种尚能营利的营生。
于是到了1844年的秋天,爱默生在瓦尔登湖上买了一块地。当这年过去了之后,梭
罗得到了这块土地的主人的允许,可以让他“居住在湖边”终于他跨出了勇敢的一步,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
“1845年3月尾,我借来一柄斧头,走到瓦尔登湖边的森林里,到达我预备造房子的
地方,开始砍伐一些箭矢似的,高耸入云而还年幼的白松,来做我的建筑材料那是
愉快的春日、人们感到难过的冬天正跟冻土一样地消溶,而蛰居的生命开始舒伸了。”
7月4日,恰好那一天是独立日,美国的国庆,他住进了自己盖起来的湖边的木屋。
在这木屋里,这湖滨的山林里,观察着,倾听着,感受着,沉思着,并且梦想着,他独
立地生活了两年又多一点时间。他记录了他的观察体会,他分析研究了他从自然界里得
来的音讯、阅历和经验。决不能把他的独居湖畔看作是什么隐士生涯。他是有目的地探
索人生,批判人生,振奋人生,阐述人生的更高规律。并不是消极的,他是积极的。并
不是逃避人生,他是走向人生,并且就在这中间,他也曾用他自己的独特方式,投身于
当时的政治斗争。
那发生于一个晚上,当他进城去到一个鞋匠家中,要补一双鞋,忽然被捕,并被监
禁在康城监狱中。原因是他拒绝交付人头税。他之拒付此种税款已经有六年之久。他在
狱中住了一夜,毫不在意。第二天,因有人给他付清了人头税,就被释放,出来之后,
他还是去到鞋匠家里,等补好了他的鞋,然后穿上它,又和一群朋友跑到几里外的一座
高山上,漫游在那儿的什么州政府也看不到的越桔丛中——这便是他的有名的入狱事件。
在1849年出版的美学杂志第一期上,他发表了一篇论文,用的题目是对市政
府的抵抗。在1866年(他去世已四年)出版的一个在加拿大的美国人,及其反对奴
隶制和改革的论文集收入这篇文章时,题目改为论公民的不服从权利。此文题目
究竟应该用哪一个,读书界颇有争论,并有人专门研究这问题。我国一般地惯用了这个
消极反抗的题名,今承其旧,不再改变。文中,梭罗并没有发出什么政治行动的号
召,这毋宁说正是他一贯倡导的所谓“更高的原则”中之一项。他认为政府自然要做有
利于人民的事,它不应该去干扰人民。但是所有的政府都没有做到这一点,更不用说这
个保存了奴隶制度的美国政府了,因此他要抗议和抵抗这一个政府,不服从这一个政府。
他认为,如果政府要强迫人民去做违背良心的事,人民就应当有消极抵抗的权利,以抵
制它和抵抗它。这篇消极抵抗的论文,首先是给了英国工党和费边主义者以影响,
后来又对于以绝食方式反对英帝国主义的印度圣雄甘地的“不合作运动”与“非暴力主
义”有很大的作用,对于1960年马丁路德金,在非洲争取民权运动也有很大的作用,
对托尔斯泰的“勿以暴抗暴”的思想也有影响,以及对罗曼罗兰也有一些影响。
梭罗是一生都反对蓄奴制度的,不止一次帮助南方的黑奴逃亡到自由的北方。在18
45年的消极反抗之后,他还写过马省的奴隶制(1854年)一文,他和爱默生一起支
持过约翰布朗。1859年10月,布朗企图袭击哈泼斯渡口失败而被捕,11月刑庭判处布
朗以绞刑,梭罗在市会堂里发表了为约翰布朗请愿的演说。布朗死后,当地不允
许给布朗开追悼会时,他到市会堂敲响大钟,召集群众举行了追悼会。梭罗关于布朗的
一系列文章和行动都是强烈的政治言行。
这期间,梭罗患上了肺结核症,健康明显地变坏。虽然去明尼苏达作了一次医疗性
的旅行,但病情并无好转。他自知已不久人世了。在最后的两年里,他平静地整理日记
手稿,从中选出一些段落来写成文章,发表在大西洋月刊上。他平静安详地结束了
他的一生,死于1862年5月6日,未满四十五岁。
梭罗生前,只出版了两本书。1849年自费出版了康科德河和梅里麦克河上的一星
期,这书是他在瓦尔登湖边的木屋里著写的,内容是哥儿俩在两条河上旅行的一星期
中,大段大段议论文史哲和宗教等等。虽精雕细刻,却晦涩难懂,没有引起什么反响。
印行一千册,只售出一百多册,送掉七十五册,存下七百多册,在书店仓库里放到1853
年,全部退给作者了。梭罗曾诙谐他说,我家里大约藏书九百册,自己著的书七百多册。
他的第二本书就是瓦尔登湖了,于1854年出版。也没有受到应有的注意,甚至
还受到詹姆斯洛厄尔以及罗勃特路易斯斯蒂文生的讥讽和批评。但乔治艾略特
在1856年元月,却在西敏寺周报上给他以“深沉而敏感的抒情”和“超凡入圣”的
好评。那些自以为是的,只知道要按照他们的规范,来规规矩矩地生活的人,往往受不
了他们毫不理解的事物的价值,自然要把梭罗的那种有历史意义的行为,看作不切实际
的幻梦虚妄了。
随着时光的流逝,这本书的影响是越来越大,业已成为美国文学中的一本独特的,
卓越的名著。他一生所写的39卷手稿,是他的日记或日志,其中记录着他的观察、思维、
理想和信念。他在世时的,在报刊上发表过的文章,他去世后己收集、整理好,出版了
的计有旅行散记(1863年)、缅因森林(1864年)、科德角(1865年)三
种。他的全集出版有梭罗文集,有1906年的和1971年的两种版本。此外是他的日记,
有梭罗:一个作家的日记、梭罗日记两卷本、梭罗日记之心的精选本等。
以上只是梭罗生平的一个简单的介绍。下面再说一点他的这本书。
对于瓦尔登湖,不须多说什么,只是还要重复一下,这是一本寂寞、恬静、智
慧的书。其分析生活,批判习俗,有独到处。自然颇有一些难懂的地方,作者自己也说
过“请原谅我说话晦涩,”例如那失去的猎犬,粟色马和斑鸠的寓言,爱默生的弟弟
爱德华问过他是什么意思。他反问:“你没有失去吗?”却再也没有回答了。有的评论
家说,梭罗失去过一个艾伦(斑鸠),一个约翰(猎犬),可能还失去了一个拉尔夫
(栗色马)。谁个又能不失却什么呢?
本书内也有许多篇页是形象描绘,优美细致,像湖水的纯洁透明,像山林的茂密翠
绿;有一些篇页说理透彻,十分精辟,有启发性。这是一百多年以前的书,至今还未失
去它的意义。在自昼的繁忙生活中,我有时读它还读不进去,似乎我异常喜欢的这本书
忽然又不那么可爱可喜了,似乎觉得它什么好处也没有,甚至弄得将信将疑起来。可是
黄昏以后,心情渐渐的寂寞和恬静下来,再读此书,则忽然又颇有味,而看的就是白天
看不出好处辨不出味道的章节,语语惊人,字字闪光,沁人心肺,动我衷肠。到了夜深
人静,万籁无声之时,这瓦尔登湖毫不晦涩,清澄见底,吟诵之下,不禁为之神往
了。
应当指出,这本书是一本健康的书,对于春天,对于黎明,作了极其动人的描写。
读着它,自然会体会到,一股向上的精神不断地将读者提升、提高。书已经摆在读者面
前了,我不必多说什么了,因为说得再好,也比不上读者直接去读了。
人们常说,作家应当找一个僻静幽雅的去处,去进行创作:信然,然而未必尽然。
我反而认为,读书确乎在需要一个幽静良好的环境,尤其读好书,需要的是能高度集中
的精神条件。读者最需要有一个朴素淡泊的心地。读瓦尔登湖如果又能引起读者跑
到一个山明水秀的、未受污染的地方去的兴趣,就在那样的地方读它,就更是相宜了。
梭罗的这本书近年在西方世界更获得重视。严重污染使人们又向往瓦尔登湖和山林
的澄净的清新空气。梭罗能从食物、住宅、衣服和燃料,这些生活之必需出发,以经济
作为本书的开篇,他崇尚实践,含有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
译者曾得美国汉学家费正清先生暨夫人鼓励;译出后曾编入美国文学丛书,19
49年出了第一版。1982年再版时,参考了香港吴明实的版本。译文出版社在第二版的编
审过程中,对译文进行了一次全面的校订工作。对所有这些给过我帮助的人们,就在这
里,深致感谢。
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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