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丝能够听出小屋里住有人,听出他们在一天的劳动结束后聚集在一起,听见他们在屋子里互相谈着,还听见他们吃晚饭时盘子的响声。但是在那个村子的街道上,她一个人影也看不到。孤独终于被打破了,有一个女人模样的人走了过来,虽然傍晚的天气已经很冷了,但是她还穿着夏天穿的印花布夏装,头上戴着凉帽。苔丝凭直觉认为那个人是玛丽安,等那人走得近了,她在昏暗中能够认清了,果然是玛丽安。和从前相比,玛丽安的脸变得比以前更胖了,更红了,穿的衣服也比以前更寒酸了。要是在从前生活中的任何时候,苔丝看见她这个样子,也不敢上前去和她相认。但是她太寂寞了,所以玛丽安向她打招呼,她就立刻答应了。
玛丽安问了苔丝一些话,口气很恭敬,但是看到苔丝和当初比起来,情形并没有得到改善,于是大为感慨。当然,她隐约听说过她和丈夫分居的事。
“苔丝——克莱尔夫人——亲爱的他的亲爱的夫人啊!你真的倒霉到了这个地步吗,我的宝贝?你为什么把你漂亮的脸这样包起来?有谁打了你吗?不是他打了你吧?”
“没有,没有,没有!我这样包起来,只是为了不让别人来招惹我,玛丽安。”
她于是气愤地把裹脸的手绢扯了下来,免得让别人产生那样胡乱的猜想。
“你没有戴项圈啊!”(苔丝在奶牛场时习惯戴一个白色的小项圈)。
“我知道我没有戴项圈,玛丽安。”
“你在路途中把项圈丢了吗?”
“我没有丢。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一点也不在乎我的容貌了;所以我就不戴项圈了。”
“你也没有戴结婚戒指呀?”
“不,戒指我戴着;不过我没有戴在外面。我戴在脖子上的一根带子上。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结了婚,知道我已经嫁人了;我现在过的生活让人知道了多叫人难过啊。”
玛丽安不做声了。
“可是你是一个绅士的妻子呀,你这样过日子太不公平了啊!”“啊,不,公平,非常公平;虽然我很不幸。”
“唉,唉。他娶了你——你还感到不幸啊!”“做妻子的有时候是会感到不幸的;这并不是因为她们丈夫的过错,而是因为她们自己的过错。”
“你没有过错啊,亲爱的;我相信你没有过错。而他也没有过错。所以这只能是外来的某种过错了。”
“玛丽安,亲爱的玛丽安,你给我做点儿好事吧,不要再问我了好不好?我的丈夫已经到国外去了,我又把钱差不多用完了,所以才不得不暂时出来做一点儿过去做过的工作。不要喊我克莱尔夫人,就像以前一样喊我苔丝吧。他们这儿需要干活的人吗?”
“啊,需要;他们一直需要干活的人,因为很少有人愿意到这儿来。这儿是一片饥饿的土地,只能种麦子和瑞典萝卜。虽然我自己来了这儿,但是像你这样的人也来这儿,的确太可怜了。”
“可是,以前你不也和我一样是一个奶牛场的女工吗?”
“不;自从我沾上酒以后,我就不做那种工作了。天啦,喝酒现在就是我唯一的安慰了。如果他们雇用了你,你就得去挖那些瑞典萝卜。现在我干的就是挖萝卜的活儿,我想你不会喜欢干那种活儿。”
“啊——什么活儿我都愿意干!你去为我说一说好吗?”
“最好你还是自己去说吧。”
“那好吧。喂,玛丽安,请你记住——要是我在这儿找到了活儿,千万不要提到他呀。我不愿意后没了他的名声。”
玛丽安虽然不及苔丝细心,但她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苔丝对她的要求她都答应了。
“今天晚上发工资,”她说“如果你和我一起去,他们雇不雇你,你当时就知道了。我真为你的不幸难过;但是我知道,这都是因为他离开了你的缘故。你要是在这儿,即使他不给钱你用,把你当苦力使唤,你也不会不愉快的。”
“那倒是真的;我不会不愉快的!”
她们一块儿走着,很快就走到了农舍的跟前,那儿的荒凉而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在眼睛看得见的地方,一棵树也没有;在这个季节里,也没有一块绿色的草地——那儿除了休闲地和萝卜而外,什么也没有。那儿的土地都被盘结在一起的树篱分割成一大块一大块的,一点儿变化也没有。
苔丝站在宿舍的外面等着,等到那一群工人领了工资以后,玛丽安把她叫了进去。这天晚上农场主似乎不在家里,只有农场主的妻子在家,代他处理事情,苔丝同意工作到旧历圣母节,她也就同意雇用苔丝了。现在很少有肯到地里干活的女工,而且女工的工资低,义能和男工一样十活,所以雇用女工是有利可图的。
苔丝签订了合同以后,除了找一个住的地方外,就没有其它的事了。她在山墙那儿取暖的屋子里,找了一个住宿的地方。她在那儿的生活条件很差,但无论如何为她这个冬天提供了一个栖身之处。
她在那天晚上写了一封信,把新的地址告诉她的父母,怕万一她的丈夫写的信寄到了马洛特村。但是她没有告诉他们她目前的艰难处境:这样也许会引起他们责备她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