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戳破了。)要是你痛苦了,我哪儿去找生活的勇气呢?要你快乐了,我才会快乐。噢!你快乐吧!所有的苦难都给我吧,那是我乐于忍受的!你得想到我!爱我!我需要人家爱我。你的爱情之中有股暖气,可以给我生命。唉,你真不知道我冷得发抖呢!我心里仿佛是寒风凛冽的冬天。噢!我拥抱你的灵魂。”
“我的思想亲吻你的思想,"奥多回答。
“我把你的头抱在手里,"克利斯朵夫又写道;"凡是我嘴上没有说过的,将来也不会说的,都由我整个的心灵来表现。我拥抱你,象我爱你一样的热烈。你瞧罢!”
奥多假装怀疑他:“你爱我,是不是象我爱你一样呢?”
“噢!天哪!"克利斯朵夫嚷道,"岂止一样,而是十倍、百倍、千倍于你!怎么!难道你不觉得吗?你要我怎么样才能打动你的心呢?”
“我们的友情多美啊!”奥多叹道。"从古以来可有这样的感情吗?多甜蜜,多新鲜,跟梦一样。但愿它别消散了!要是你不爱我了,我怎么办呢?”
“亲爱的,你多糊涂,"克利斯朵夫回答。"原谅我责备你,这种小心眼儿的恐惧使我愤慨。你怎么能问我会不爱你呢?对于我,活着就是为爱你。哪怕是死也消灭不了我的爱。你要毁灭我的爱也办不到,纵使你欺骗我,使我心碎肠断,我一边死一边还要祝福你,拿你感应于我的爱来祝福你。你这种忧虑是对不起人的,千万别再拿这些念头来使你自己受罪,使我伤心!”
可是过了一星期轮到他这么写了:“三天以来,我听不到你的一言半语。我浑身发抖了。你把我忘了吗?想到这点,我的血都凉了对啦,你把我忘了前天,我已经觉得你对我冷淡。你不爱我了!你想离开我了!告诉你:你要忘了我,欺骗我,我会杀死你象杀条狗一样!”
“亲爱的,你侮辱我,"奥多呻吟着说。"你使我流泪。我可是冤枉的。可是你爱怎办就怎办罢。你对我可以为所欲为,甚至你毁灭了我的灵魂,我还会留下一道光明来爱你!”
“神灵在上!"克利斯朵夫嚷道。“我使我的朋友哭了!咒我罢!打我罢!把我摔在地下罢!我该死!我不配受你的爱!”
他们信上的地址有特别的写法,邮票有特别的粘法,斜粘在信封的右下角,表示跟他们写给普通人的信不同。这些孩子气的玩艺儿对他们的确有爱情那样神秘的魅力。
有一天,克利斯朵夫教课回来,在一条邻近的街上看见奥多跟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亲热的谈着笑着。克利斯朵夫的脸发了白,瞅着他们,看他们在拐角儿上不见了。他们没有看见他。他回到家里,仿佛乌云遮着太阳,一切都黑了。
下星期日见面的时候,克利斯朵夫先是一句不提。溜-了半小时,他才声音嘶嗄的说:“星期三我在十字街头看到你的。”
“哦!"奥多回答了一声,脸红了。
克利斯朵夫接着说:“那天不光是你一个人呢。”
“是的,我跟别人在一块儿。”
克利斯朵夫咽了口唾沫,假装若无起事的问:“跟谁呢?”
“我的表兄弟法朗兹。”
“哦!”克利斯朵夫停了一会又说:“你没跟我提过他。”
“他住在莱纳巴哈。”
“你跟他常见面吗?”
“他有时到这儿来的。”
“你也上他那儿去吗?”
“有时候也去。”
“哦!"克利斯朵夫又哼了一声。
奥多想换个题目,把在树上啄磨的一头鸟指给朋友看。他们便扯到别的事去了。十分钟以后,克利斯朵夫忽然又问:“你们俩很好吗?”
“你说谁啊?"奥多问。
(他心里很明白说的是谁。)
“你跟你的表兄弟。”
“是的。你为什么要问?”
“不为什么。”
奥多不大喜欢这位表兄弟,因为常常给他耍弄。可是有种古怪的淘气的本能,使他补上一句:“他是挺可爱的。”
“谁?"克利斯朵夫问。
(他也知道是谁。)
“法朗兹。”
奥多以为克利斯朵夫有话要说了;但他好象没听见,只管在榛树上折着桠枝。
“他好玩得很,老是有故事讲的,"奥多又道。
克利斯朵夫心不在焉的打着唿哨。
奥多可更进一步:“他又那么聪明那么漂亮!”
克利斯朵夫耸耸肩,仿佛说:“这家伙跟我有什么相干?”
奥多因为逗不出话来,还想往下说,克利斯朵夫却是很不客气的把他岔开了,指着远远的一个目标提议奔过去。
整个下午,他们不再提了;可是彼此很冷淡,装出那种朴素没有的过分的礼貌,尤其在克利斯朵夫这方面。他的话老在喉咙口。终于他忍不住了,对着跟在后面五六步远的奥多转过身来,气势汹汹的抓着他的手,把话一起倒了出来:“听我说,奥多!我不愿意你跟法朗兹亲热,因为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不愿意你爱别人甚于爱我!我不愿意!你不是知道的吗,你是我的一切。你不能你不该要是我丢了你,我只有死了!我不知道会做出些什么事来。我会自杀,也会杀死你。噢!对不起!”
他眼泪都涌了出来。
他这种痛苦,真实的程度甚至会说出威胁人的话,使奥多又感动又惊骇,赶紧发誓,说他目前,将来,永远不会象爱克利斯朵夫一样的去爱别人,又说他根本不把法朗兹放在心上,倘若克利斯朵夫要他不跟表兄弟见面,他就永远不跟表兄弟见面。克利斯朵夫把这些话直咽到肚子里,他的心活过来了。他大声的呼着气,大声的笑着,真情洋溢的谢了奥多。他对自己刚才那一场觉得很惭愧;但心中确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他们面对面站着,握着手,一动也不动。两人都非常的快乐,非常的窘。他们一声不出的踏上归途,接着又谈起话来,恢复了愉快的心情,觉得彼此更亲密了。
但这一类的吵架并非只此一遭。奥多发觉他对克利斯朵夫有这点儿力量以后,便想滥用这力量;他知道了哪儿是要害,就忍不住要动手去碰。并非他乐于看克利斯朵夫生气;那他是挺怕的呢。但折磨克利斯朵夫等于证实自己的力量。他并不凶恶,而是有些女孩子脾气。
所以他虽然许了愿,照旧和法朗兹或什么别的同伴公然挽着手,故意叫叫嚷嚷,做出不自然的笑。克利斯朵夫埋怨他,他只是嘻嘻哈哈,直要看到克利斯朵夫眼神变了,嘴唇发抖,他才着了慌,改变语气,答应下次不再来了。可是第二天他还是这么一套。克利斯朵夫写些措辞激烈的信给他,称他为:“坏蛋!但愿从今以后再也听不到你的名字!我再也不认得你了。你去见鬼罢,跟那些象你一类的,狗一般的东西,一起去见鬼罢!”
但只要奥多一句哀求的话,或是象有一次那样送一朵花去,象征他永远的忠诚,就能使克利斯朵夫愧悔交迸的写道:“我的天使!我是个疯子。把我的荒唐胡闹忘了罢。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单是你的小指头就比整个的愚蠢的克利斯朵夫有价值多了。你有多么丰富的感情,而且多么细腻,多么体贴!我含着泪吻着你的花。它在这儿,在我的心上。我把它用力压入皮肤,希望它使我流血,使我对你的仁爱,对我的愚蠢,感觉得更清楚些!”
可是,他们慢慢的互相厌倦了。有人说小小的口角足以维持友谊,其实是错误的。克利斯朵夫恨奥多逼他做出那些激烈的行为。他平心静气的想了想,责备自己的霸道。他的忠诚不二与容易冲动的天性,第一次经验到爱情,就把自己整个儿给了人,要别人也整个儿的给他。他不答应有第三者来分享友谊。自己早就预备为朋友牺牲一切,所以要朋友为他牺牲一切不但是名正言顺,而且是必需的。可是他开始觉得:这个世界不是为配合他这种顽强的性格造的,他所要求的是不可能得到的。于是他勉强压制自己,很严厉的责备自己,认为自私自利,根本没有权利霸占朋友的感情。他很真诚的做了番克己功夫,想让朋友完全自由,虽然那是他极大的牺牲。他甚至为了折辱自己,还劝奥多别冷淡了法朗兹;他硬要自己相信,他很高兴奥多跟别的同伴来往,也希望奥多和旁人在一起觉得愉快。可是心中雪亮的奥多故意听从了他劝告的时候,他又禁不住沉下脸来,而突然之间脾气又发作了。
充其量他只能原谅奥多更喜欢别的朋友,但他绝对不能容忍说谎。奥多既非不老实,也不是假仁假义,只是天生的不容易说真话,好象口吃的人不容易吐音咬字。他的话既不完全真,也不完全假。或是因为胆怯,或是因为没有认清自己的感情,他说话的方式难得是干干脆脆的,答语总是模棱两可的;无论什么事,他都藏头露尾,象有什么秘密,使克利斯朵夫心头火起。倘使给人揭穿了,他非但不承认,反而竭力抵赖,胡扯一阵。有一天,克利斯朵夫气愤之下,打了他一个嘴巴。他以为他们的友谊从此完了,奥多永远不会原谅他的了。不料别扭了几个钟点,奥多反而若无其事的先来迁就。他对于克利斯朵夫的粗暴的举动并不记恨,或许还觉得有种快感呢。他既不满意朋友的容易上当,对他的话有一句信一句,同时还因此瞧不起克利斯朵夫而自认为比他优越。在克利斯朵夫方面,他也不满意奥多受了羞辱毫无抵抗。
他们不用初交时期的目光相看了。两人的短处都很鲜明的显了出来。奥多觉得克利斯朵夫独往独来的性格没有先前那么可爱了。散步的时候,克利斯朵夫给人许多麻烦。他完全不顾体统,不修边幅,脱去上衣,解开背心,敞开衣领,撩起衣袖,把帽子矗在手杖顶上,吹着风觉得很痛快。他走路时舞动手臂,打着唿哨,直着嗓子唱歌,皮色通红,流着汗,浑身灰土,象赶节回来的乡下人。贵族脾气的奥多最怕给人看到他和克利斯朵夫在一起。要是迎面碰上了车子,他便赶紧落后十几步,仿佛他只是一个人在那里散步。
在乡村客店或回来的车厢里,只要克利斯朵夫一开口,也一样的惹人厌。他大声嚷嚷,想到什么说什么,对奥多的狎习简直教人受不了;他不是毫无好感的对大众皆知的人物批批一阵,就是把坐在近旁的人品头论足,或是琐琐碎碎的谈着他的私生活与健康。奥多对他丢着眼风,做出惊骇的表情,克利斯朵夫却全不理会,照旧旁若无人。奥多看见周围的人脸上挂着微笑,恨不得钻下地去。他觉得克利斯朵夫粗俗不堪,不懂自己怎么会给他迷住的。
最严重的是,克利斯朵夫继续藐视所有的篱笆,墙垣,
“禁止通行、违即严惩"等等的牌示,和一切限制他的自由而保卫神圣的产业的措施。奥多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劝告是白费的:克利斯朵夫为表示勇猛,反而捣乱得更凶。
有一天,克利斯朵夫,后面跟着奥多,不顾(或正因为)墙上胶着玻璃瓶的碎片,爬进一个私人的树林。他们正象在自己家里一样舒舒服服散步的时候,给一个守卫劈面撞见了,大骂一顿,还威吓着说要送去法办,然后态度极难堪的把他们赶了出来。在这个考验中,奥多一点显不出本领:他以为已经进了监狱,哭了,一边还楞头楞脑的推说,他是无意之间跟着克利斯朵夫进来的,没留神到是什么他方。赶到逃了出来,他也并不觉得高兴,马上气咻咻的责备克利斯朵夫,说是害了他。克利斯朵夫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叫他"胆怯鬼!"他们很不客气的抢白了几句。奥多要是认得归路的话,早就跟克利斯朵夫分手了;他无可奈何的跟着克利斯朵夫;你们俩都装做各走各路。
天空酝酿着雷雨。他们因为心中有气,没有发觉。虫在闷热的田里嘶嘶乱叫。突然之间万籁俱寂。他们过了几分钟才发觉那种静默:静得耳朵里嗡嗡的响起来。他们抬头一望:天上阴惨惨的,已经堆满了大块的乌云,从四下里象千军万马般奔腾而来,好似有个窟窿吸引它们集中到一处。奥多心中忧急,只不敢和克利斯朵夫说;克利斯朵夫看了好玩,故意装不觉得。可是他们不声不响的彼此走近了。田里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丝风影。仅仅有股热气偶而使树上的小叶子轻轻抖动。忽然一阵旋风卷平地下的灰尘,没头没脑的抽打树木,把树身都扭弯了。接着又是一平静寂,比先前的更加凄厉。奥多决意开口了,他声音颤动着说:“阵雨来了。该回去了。”
克利斯朵夫答道:“好,回去罢!”
可是已经太晚了。一道眩目的剧烈的光一闪,天上就发出隆隆的响声,乌云吼起来了。一霎时,旋风把他们包围着,闪电使他们心惊胆战,雷声使他们耳朵发聋,两人从头到脚都浸在倾盆大雨里。他们在无遮无蔽的荒野中,半小时的路程内没有人烟。排山倒海似的雨水,死气沉沉的黑暗,再加一声声的霹雳发出殷红的光。他们心里想快快的跑,但雨水浸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没法开步,鞋子发出咕吱咕吱的声音,身上的水象急流似的直泻下来。他们连喘气都不大方便。奥多咬着牙齿,气疯了,对克利斯朵夫说了许多难听的话,他要停下来,认为这时走路是危险的,威吓着说要坐在路上,躺在耕过的泥地里。克利斯朵夫一言不答,尽管望前走,风、雨、闪电,使他睁不开眼睛,隆隆的响声使他昏昏沉沉,他也有些慌了,只是不肯承认。
忽然阵雨过了,象来的时候一样突兀。但他们都已经狼狈不堪。其实,克利斯朵夫平时衣衫不整惯了,再糟些也算不了什么,但那么整洁又那么讲究穿著的奥多,就不免哭丧着脸;他好象不脱衣服洗了个澡;克利斯朵夫回头一望,禁不住笑出来。奥多受了这番打击,连生气的力量都没有了。克利斯朵夫看他可怜,就高高兴兴的和他谈话。奥多却火起很大地瞪了他一眼。克利斯朵夫带他到一个农家。两人烘干了衣服,喝着热酒。克利斯朵夫认为刚才那一场很好玩。但奥多觉得不是味儿,在后半节的散步中一声不出。回家的路上两人都恼了,临别也不握握手。
自从出了那件胡闹的事,他们有一个多星期不见面,心中都把对方很严厉的批判了一番。但他们把星期日的散步自己罚掉了一次以后,简直闷得发慌,胸中的怨恨终于消了。克利斯朵夫照例先凑上去,奥多居然接受了。两人也就言归于好。
他们虽然有了裂痕,还是彼此少不了。他们有很多缺点,两人都很自私。但这种自私是天真的,不自觉的,不象成年人用心计的自私那么可厌,差不多是可爱的,并不妨害他们的真心相爱。他们多么需要爱,需要牺牲!小奥多编些以自己为主角的忠诚义侠的故事,伏在枕上哭了;他想出动人的情节,把自己描写做刚强,英勇,保护着自以为疼爱之极的克利斯朵夫。至于克利斯朵夫,只要看见或听见什么美妙的或出奇的东西,就得想:“可惜奥多不在这儿!"他把朋友的面目和自己整个的生活混在一起;而这面目经过渲染,显得那么甜美,使他陶然欲醉,把朋友的真相完全给忘了。他又想起好久以前奥多说过的某些话,拿来锦上添花的点缀了一番,感动得中心颤抖。他们互相模仿。奥多学着克利斯朵夫的态度,举动,笔迹。克利斯朵夫看见朋友变了自己的影子,拿自己的话,自己的思想都当作是他的,不禁大为起恼。可是他不知不觉也在模仿奥多,学他的穿扮、走路,和某些字的读音。这简直是着了魔。他们互相感染,水乳交融,心中洋溢着温情,象泉水一般到处飞涌。各人都以为这种柔情是给朋友激发起来的,可不知那是青春时期的先兆。
对谁都不提防的克利斯朵夫,一向是把纸张文件随处乱扔的。但怕羞的本能使他把写给奥多的信稿和奥多的回信特意藏在一边,并不锁起来,只夹在乐器中间,以为那儿是决没有人去翻的。他根本没想到小兄弟们的捣乱。
最近他发觉他们常常望着他一边笑一边窃窃私语:咬着耳朵,乐不可支。克利斯朵夫听不见他们的话;他用他的老办法,不管他们说什么,做什么,只装全不在意。可是有几个字好象很熟,引起了他的注意。不久,他就觉得兄弟们毫无问题偷看了他的信。恩斯德和洛陶夫互相称着"我亲爱的灵魂",装着那种可笑的一本正经的神气;克利斯朵夫喝问他们的时候,一句话都逼不出来。两兄弟假装不懂,说他们总该有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的权利。克利斯朵夫看见所有的信都放在原处,也就不追问下去了。
接着有一天,小坏蛋恩斯德在母亲的抽屉里偷钱,被克利斯朵夫撞见了,大骂一顿,他乘机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毫不客气的揭穿恩斯德的不少罪状。恩斯德听了不服,傲慢的回答说克利斯朵夫没有资格责备他,又对克利斯朵夫与奥多的友谊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克利斯朵夫先是不懂,但听见对方把奥多牵涉到他们的口角中去,就硬要恩斯德说个明白。小兄弟只是冷笑;然后,看到克利斯朵夫气得脸色发青,他害怕了,不肯再开口。克利斯朵夫知道这样逼是没用的,便耸耸肩坐下来,装做不屑答理的神气。恩斯德恼羞成怒,又来那一套下流的玩艺儿;他要教哥哥难堪,说着一大堆越来越要不得的脏话。克利斯朵夫竭力忍着不发作。赶到明白了兄弟的意思,他不由得起了杀性,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恩斯德连叫嚷也来不及,克利斯朵夫已经扑在他身上,和他一起滚在地下,把他的头望地砖上乱撞。一起惨叫声把鲁意莎,曼希沃,全家的人,都吓得赶来了。等到恩斯德给救出来的时候,已经被打得不象话了。克利斯朵夫还死抓不放,直要别人打了他才松手。大家骂他野兽;他的模样也的确象野兽:眼睛暴突,咬牙切齿,只想往恩斯德扑过去。人家一问到缘故,他火气更大了,嚷着要杀死兄弟。恩斯德对打架的原因也不肯说。
克利斯朵夫饭也吃不下了,觉也睡不着了。他在床上浑身哆嗦,嚎啕大哭。那不单为了奥多而痛苦,而且心中正在经历一场剧烈的变化。恩斯德决想不到自己使哥哥受的是怎么样的痛苦。克利斯朵夫象清教徒一样的严正,绝对不能忍受下流的事,而事实上免不了一桩一桩的发现出来,使他深恶痛绝。虽然生活很自由,本能很强烈,他在十五岁上还是天真未凿。纯洁的天性与紧张的工作,使他一点不受外界的沾染。兄弟的话替他揭开了一个丑恶的窟窿。他从来想不到人会有这种丑行的;现在一有这观念,他的爱人家和被人家爱的乐趣完全给破坏了。不但是他和奥多的友谊,而是一切的友谊都被毒害了。
更糟的是,几句冷嘲热讽的话使他以为(也许并没有这回事),小城里有些居心不正的人在那里注意他;尤其隔不多时,父亲对他和奥多的散步也说了几句。父亲可能是无意的,但存了戒心的克利斯朵夫听到无论什么话都觉得有猜疑他的意味;他几乎自以为真的做了坏事。同时,奥多也经历着同样的苦闷。
他们还偷偷的相会,但再没从前那种忘形的境界。光明磊落的友谊受了污辱。两个孩子相亲相爱的感情一向是那么羞怯,连友爱的亲吻也不曾有过;最大的快乐便是见见面,在一块儿体味他们的梦想。被小人的猜疑玷污之下,他们甚至把最无邪的行动也自疑为不正当:抬起眼睛望一望,伸出手来握一握,他们都要脸红,都要想到不好的念头。他们之间的关系简直使他们受不住了。
两人并不明言,但自然而然的少见面了。他们勉强通信,可老是注意着字句,写出来的话变得冷淡无味,大家灰心了。克利斯朵夫借口工作繁重,奥多推说事忙,彼此停止了通信。不久,奥多进了大学;于是照耀过他们一生中几个月的友谊就此隐没了。
同时,新的爱情就要来占据克利斯朵夫的心,使别的光明都为之黯然失色。这次跟奥多的友谊,其实只是未来的爱情的先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