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这些鸟人闲气!”
徐平已经知道,此时的西夏还不是他前世史书上提起的那个李元昊当政,自李继迁反叛,从太宗朝打到真宗朝,最终议和,此时两国正在和平时期。按前世知识,徐平当然知道过一段时间两国还会打起来,没想到张源也有这个见识,倒是真没想到他还有这个远见。
其实现在预见到宋夏战事必起的人多了,只是大多都是提提而已,朝中当权的都不当一回事。朝廷因循守旧惯了,又无进取之心,只是存着侥幸心里,看着西夏国力一天天强盛起来。
张源话到这个份上,徐平也无话可。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与后世的还有些区别,由文转武的还是有一些的,更有一些科举不得意的直接投身军旅,以效用之名在军中效力,寻找建功立业的机会。
不过徐平仔细搜索记忆,怎么也找不到张源这号人物在历史记载上的影子,知道他再是自命不凡,最后也只能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并不曾翻起什么浪花,也就懒得理他。
沉默一会,徐平对张源道:“那我祝愿二位到了西北得遇知己,能够奋勇杀敌,建功立业,搏个封妻荫子!”
张源笑着摇头:“主人这话得言不由衷,心里必然笑我等狂妄。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们本来就不是一类人,这些客气话就用了!”
徐平自嘲地笑了笑,也不与张源计较,问他:“关中路远,二位身上的盘缠够了吗?不够我可以给你们取钱使用。”
张源道:“钱财这种东西,什么是够什么是不够?先前已经好,我们只取这几百两白银去,过就要算数!对不对,主人?”
徐平见谈不到一块去,再也是多余,最后道:“那我祝两位一路顺风!我这里有一葫芦好酒,便喝上一口算送别!”
完,捧起葫芦喝了一大口,交给张源。
张源接过葫芦,喝了一**给身边的吴久侠,吴久侠一样喝了。
桑怿心中也是无限感慨。他同样是不得意的落第进士,若对科举没有怨言也不可能,不过他只是过了发解,在省试就已落第,怨念没那么深罢了。张源是殿试时被当殿黜落,引以为耻,人又偏激,行试便就极端起来。
与张源遭遇类似的其实是石延年,不过石延年生性豁达,学问精深,最后能把这件事情看开。
徐平敬完,桑怿上来也依样敬了两人酒。
把酒喝完,四人拱手而别,张源和吴久侠大步走进了漫天风雪里。
此时的科举制度,一旦在最后一步败下阵来,便就形同白身,回到家乡也没什么人正眼看你。而对一个读书人来,前面过五关斩六将,作为发解举子到了京城,也曾经见过皇上。虽然见的时候是乱糟糟地几百人几千人挤在一块,跟赶集似的,被人讽刺为殿庭里班列怎么也整齐不了的,只有蕃人、骆驼和举人,但怎么也是睹过天颜的。结果一旦落第,还要从头再来,有的家里穷的,连路费都是借来甚至是高利贷,根本无颜回去见家乡父老。
这时不像明清时候,一旦中举,有大把的人来送钱给你。这时的读书人一过发解试,尤其是离京城远的地方,首先就是发愁路费。虽然成了乡贡,也会有人资助,但还比较少见。曾有个读书人过了发解试这后,去找亲朋借路费,求爷爷告奶奶一圈下来,还没凑够一贯钱。这人深以为耻,把那不到一贯钱挂在城门,誓言中了进士立即搬家。最后几乎要着饭到京城,一举高中,回家乡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举家搬迁。
这种背景,加上五代遗风,才会出张源这么偏激的人物。老子一肚子才学,文武全通,竟然狗眼不识人才。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去投……
雪越下越大了,鹅毛大的雪花,把风都已经逼停,天地间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徐平和桑怿站在雪里,看着前面两人的身影大雪里渐渐消失。
“五丁仗剑决云霓,直取天河下帝畿。
战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
前面突然传来张源的高歌声,声音高亢而带着一股戾气。
徐平听见这歌声,一下呆在那里。他熟读主席诗词,一句玉龙三百万实在是熟之又熟,当然知道主席的这一句化自前人的咏雪诗。然而那时只记得这诗作者是无名氏,为历代咏雪名篇之一,却没想到在这里听见。
这个张源竟然是这首诗的作者?一个落魄到骗人为生的落第举子作了这样一篇后世传诵的诗,却连名字都被后世懒得提起?
徐平也已经知道了此时的诗风与后世不同,此时尊杜甫为诗圣,而对李白并不怎么感冒,但也没人李白写得不好啊。
最少以张源的这一首诗来,气魄恢宏,想象力惊人,全诗无一个字及雪字,却把眼前的雪景写得淋漓尽致。
然而此时,能够写出这种诗的人,只配在山间野庙,吃最便宜的瘴死的牛肉,喝难以下口的私酿混酒,根本不入正经读书人的法眼。
徐平本来还规划等转过年来,好好读书应举,机会到了偷抄上两首后世的名诗词搏个名声。此时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诗人出名是因为诗人的身份,纯想靠作诗让人赏识,那得等到死后几百年才行。
看着张源和吴久侠的身影在大雪里消失不见,徐平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这两个人绝不是在历史上默默无闻的人物。
然而又如何?到了这个时代,这样的人物必然还要碰到很多,能够名留青史,不仅仅是要才华,还要机缘巧合。不能碰到一个有印象的就追着不放,那这一辈子也不用干别的人了。
要到很多年之后,徐平才知道这两个华州进士这次离开京城之后干了什么,那时他才多多少少有些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