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管家躬身出迎,她把帽子拉得很低,裹着斗篷跟在他后面,盛云沂牵着她走了一刻便到达正堂。
显然是提前和定国公商量好今晚过府,正堂里的主位空了出来,他径直坐上去,面色平静如水。一位颤巍巍的老人被家仆扶出来,一把老骨头岌岌可危地弯下腰,就在苏回暖以为盛云沂要免了他的礼时,这叩首的大礼已经快行完了。她熟知他的挑剔的喜好,见人行礼行的不标准还不如不看,这老爷子是跟他有过节呢,还是他要特意一见面就给个下马威?
“臣常玄义拜见陛下。陛下光驾,寒舍蓬荜生辉,是臣等三生之幸。”
她不禁站在盛云沂身侧仔细打量了紫红常服的定国公一番,年龄自然是七十开外的,保养的比章松年差远了。白发稀疏,骨骼羸弱,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气息,好在精神尚足,目光存了几分尖利,说话中气不足,却还算思路清晰。
“国公爷近来身子骨仿佛比原来好些,不仅连邸抄也能阅,竟都能下地了。朕缚于公务,一直疏于探问国公病情,甚是惭愧。”
定国公剧烈地咳了几声,急急道:“陛下折煞臣等,臣只怕招待不周,怠慢了陛下及院判大人,若有冒犯之处,还望陛下不吝赐罪。”
盛云沂懒懒地做了个请起的手势,并不答话。
苏回暖只觉这个常玄义年轻时一定是个说套话的好手,这几句话配上他恳切的表情和抖动的皱纹,怎么看都不太顺眼。但朝臣大多都是这样,盛云沂看不上眼,莫不是也清高吧?真够匪夷所思的。
“陛下若不嫌弃臣家中鄙陋,臣在东厅准备了晚膳,时候不早,陛下和苏大人不如先去用膳?”
盛云沂侧头看了眼苏回暖,她自然是不会打搅他的计划的,摇摇头表示不饿,有体力继续看热闹。
家仆搀着定国公落座,盛云沂道:“朕以为现在就和国公商谈,用膳时能免去许多麻烦。国公好意朕不能推拒,但事态稍紧,朕亥时须回宫。”
简而言之就是没时间,有话直说。
定国公即道:“臣但凭陛下吩咐。”
“朕来此,其一为劝国公拟份折子交上来。”
苏回暖终于找到了关键,不由提了十二分精神洗耳恭听。初霭身体里的毒素固然很让他担心,但拟这劳什子的奏折才是他更关注的吧,最近朝中有什么重要的风向么?她搜肠刮肚一阵,承认自己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功夫见长。
定国公蜡黄的脸上露出惊讶,多年的沉淀让他又转瞬恢复了镇定。他退居府中已有三十年,只在规模大的宴会上见几次圣面,得到的消息是今上为公主来家里求药,怎么开口就提写折子的事?常氏开国元勋武将出身,最忌讳干政,传到他这一代,已经将明哲保身和抽身事外的本事修炼得炉火纯青,没想到到老来还有当朝圣上亲自要他参与朝事的时候。
常氏的家主是他,他这几十年过得是居士的日子,养鸟喂鱼逗玄孙,身体也不好,就是个名义上的位子。有出息的小辈们都走文举的路径而不涉军队,不到逢年过节想不起他来,这厢却被今上想起来了?拟折子,怕是只图个名,毕竟常氏家大业广,后面跟着一串小官。
“敢问陛下……是何折子?请陛下示下。”
盛云沂修长的手指在瓷杯上一弹,微笑道:“朕要你弹劾吏部拔擢考选官员贪污受贿一事。”
苏回暖竖起耳朵不明所以,常玄义也一头雾水,直直盯着自己的桃木拐杖,半晌摸不出一点头绪。
吏部的差位都是肥差,受贿只要不超过限度,做国主的一般都不会拎到明面上来说。拔擢考选官员……是朝中出现了党朋之争?不可能啊,今上不是先帝,对结党营私不知管的有多严。民间士子呼吁扫出贪官污吏?可是五六月份的时候,不是已经砍掉一批贪腐官员的脑袋了吗?
定国公慢慢地拨弄着佛头朱砂手串,久久不用的脑子飞速地转着,忽地福至心灵,扬着嘶哑不稳的声线道:
“臣多嘴,贪污受贿一事,吏部考功清吏司干系重大,臣是否要在折子上点出来?”
考功清吏司……元乘?苏回暖蓦然记起梧城的深宅院里,盛云沂在前堂议事,她在后院对付他儿子,真是不好的经历。
盛云沂利刃似的眸光扫过去,颔首道:“不错,元郎中的好日子到头了,朕等了这么久,只差国公爷的一份折子。”
定国公从椅子上滑下来,伏地再拜:“陛下叮嘱,老臣便是赴汤蹈火也定然会去做,何况是一份小小的奏折?”
苏回暖这个角度堪堪能看见他沉静而深邃的眼睛,她并不熟悉这样的目光,也许是隔得久了,都忘了他算计起来是什么样子。
盛云沂笑了笑,拿盖子撇去浮沫,温言道:“国公忠心可鉴,朕心甚慰。可就这小小的一份折子,国公也认为能用它来和朕讲条件么?”
“臣不敢!”
定国公面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角落到地毯上,强自稳住心神道:“陛下误会臣,臣只是……”
盛云沂支颐,像是觉得好笑,“国公有什么话不能说完的?那么朕就替你说罢。常氏一门近百人在京为官,若安分守己,朕不会费力气针对他们。国公这份折子递上去后,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朕也不会过问。朕只是要你常氏一句话,这句话对国公族中无足轻重,但于朕,更甚于越藩,却是党务之急。国公明白了么?”
定国公三拜,紫红的袍服铺在地上,骨瘦如柴的影子在墙上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