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酒罐。
送走了成明昊之后,江为风又站在阳台上和孙平导演打了会儿电话。
不久前,他和导演吃饭,饭局上他一直有意无意问导演从前的工作。
导演起先没多想,真情实感地回忆了不少关于当年跑新闻、做节目的事儿。
吃到后半段的时候,导演咬了口鲷鱼烧,问道:“你小子有事儿吧?”
江为风目光微动,没再拖延,道出了目的。
他缓缓地说,对面原本含笑的导演脸色便一分分变凝重。
最后,江为风问道:“导演,还想做新闻吗?”
没想到这一问,竟让这事有了关键性的进展。
导演刚从另一位早先受到张俊涛侵犯的女孩家里回来,在讲话的过程中,江为风发现导演周围的声音一直在变,最后他大概是进超市了,超市里一直在放歌,导演的声音不怎么真切:“放心吧,这事儿我心里有数。”
江为风点头:“多亏你了,导演。”
闻言,导演就笑了:“客气什么,我之前不是说过了,我做这事儿也是圆自己心愿。”
江为风记得的,导演之所以改走娱乐,就是因为早先做了个“情感大于理智”的片子,导致在真相出来之前,当事人不堪其扰,选择跳海。
情感大于理智,在新闻里是大忌。
导演遗憾懊悔,但既成事实,便无法改变,他只好选择逃避。
因此,导演答应江为风调查这事,不全是因着江为风和他那浅淡的君子之交。
但无论如何,江为风都是感谢他的,忙说事情结了要请喝酒。
导演随性,大笑着说:“当然好。”
江为风挂断电话的时候,导演那边的超市正切歌,旋律熟悉——
你知道当你需要个夏天,我会拼了命努力。
他昨晚听林绛的电台,才发现第一期节目就是用的这歌做插曲。
想到这里,江为风的眸光亮了亮,就像烟头上被风吹起的闪烁星火。
随后,他打给林绛。
林绛那时刚从病房出来。
程爸爸去楼下办理出院手续,程云川要帮忙收拾东西,没出来送她。
张俊涛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尽管程云川整天都戴着口罩,但还是免不了被认出来。首先就是病房里,隔壁床的小姑娘竟然偷拍了她们一家,发上了抖音。
林绛把江为风告诉她的好消息说给程云川听的时候,程云川愣了很久,然后露出了一个明媚的、像太阳花一样的笑容,笑着笑着,有眼泪落下来,又被她胡乱擦去。
林绛接通江为风电话的时候,给他讲了这事儿,江为风笑着答她四个字:“否极泰来。”
林绛顿时就觉得不那么累了。
虽然辛苦,但没有刚开始那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若说还有担心的,也就只有沈宴了。
晚上回香江城,徐名娟还叮嘱她,打这种官司最累了,要多感谢沈宴。
林绛是想关心,可电话打了一天也打不通。
她不知道,那个时段,沈宴正接受着最严峻的考验。
张骄骄和张俊涛相继夺门而出之后,沈宴兀自在房间里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张俊涛原路返回。
他看起来有些狼狈,与平日里那个永远不慌不忙,带着如沐春风的亲和力的人,完全不一样。他话都说不顺溜了:“你知道我女儿能去哪儿吗?”
张骄骄,跑不见了。
沈宴一言不发,夺门而去。
最后,他是在外环东路的废弃轮胎厂找到张骄骄的。
在找到她之前,沈宴辗转了五六个地方,才逐渐往市中郊驶去。
沈宴的心里一直有种莫名的感觉,如果非要形容,就像秋日微凉而宁静的夜——从前他没注意过,原来两个人去过那么多地方,有过那么多回忆。
那个轮胎厂是张骄骄带沈宴去过的,她说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总爱过来坐坐,这地儿虽然破旧,但有种颓废美,很适合拍照。
当时,她问他:“你会拍照吗?”
沈宴沉着脸说:“不会。”
江为风会的事情,他不会。
然后,张骄骄“嘁”了一声,显然兴致缺缺。
不过没过多久,她又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停下步子,转身笑意深深地望着他,一脸精明的样子:“那你会脸红吗?”
沈宴愣了一下:“我为什么要脸红?”
张骄骄眸光流转,邪佞一笑,二话不说就扑进他怀里,勾着他肩膀吻下来。
那一刻,沈宴整个人,从头发丝到脚指甲,没有一处不僵的。
随后,她铆足了劲儿在他身上撩拨,点火,他腿都软了。
或许心也是。
然后,她停了,笑道:“你脸红了。”
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她开心得不得了:“你好纯啊。”
想到这里,沈宴淡淡地扯了个笑,可等见到张骄骄,他又笑不起来了。
她坐在一个大轮胎上,头发披散,红唇烈焰,见到他,轻轻地问:“你来啦?”
沈宴说:“你爸在找你。”
张骄骄叹气:“我在这儿坐了三个多小时了,想了很多。”
“你别胡思乱想,你爸和你……不一样。”沈宴敛着眸,话说出口,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对自己强调。
张骄骄眼睛晶晶亮,笑了:“沈宴,我知道你接近我目的不纯,但这段时间……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上我啊?”
就像夏日晚上,在海边燃起的烟花棒,无数细小的火花闪动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每一声都炸在他心尖上。
那火花的光在夜色里也特别扎眼,逼得沈宴低下头。
他拼命抿着唇,不回答。
张娇娇的笑意慢慢僵在嘴角:“是林绛吗?”
沈宴猛然抬头,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他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她又问了一句:“你心里的那个人是她,对吧?”
烟花棒燃烬了,灰吹进了喉咙里,沈宴说的每个字都很艰难:“太晚了,天冷,跟我回去。”
张骄骄死死盯着沈宴,然后倏然笑了,眼角有泪,她任由它落下来。
张骄骄正对着沈宴走过来,眼睛还是盯着他的,只是路过他的时候,她没停下步子。
沈宴听到她的声音在身后传来:“想走就快点啊,啰唆。”
沈宴咬牙跟上去。
回程,一路无言。
【65】
日子一天天地过。
十月份,迎来了林绛的生日。
往年这时候,她总是在家过的,今年不一样,有成明昊在,热闹就少不了。
成明昊声势浩大地包了个场子,林绛进门的时候,大吃一惊,酒水装饰不算,屋里正对着门摆了上千枝玫瑰花,光这个就够烧钱的。
成明昊一见林绛脸色,就知道她满意,忙笑道:“就知道你喜欢!今天哥哥我请客,你对象付钱,咱们使劲造!”
这话一出,遭顾翔一通怼,王佳倩在一旁添油加醋地叫好。
搞得成明昊投降:“顾翔,你太不兄弟了,刚复合就飘了!”
顾翔一副我乐意的样子:“怎么,有本事你也谈一个?”
王佳倩说:“要不周婉咋样?”
周婉正低头玩手机,莫名被点到,投来一个杀人的眼神。
林绛坐在沙发上,笑嘻嘻地看他们乐,端起桌子上的酒,朝沈宴的杯子碰了一下。
沈宴被吓得一激灵,回过神,见林绛看着自己笑:“怎么了?”
林绛摇了摇手臂:“沈宴,说实话,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喜欢你送我的这块表,你今年送的口红,颜色实在是……嗯,好看得我有点hold不住。”
沈宴抿了口酒笑:“我看骄骄总涂那牌子……”
话还没说完,骤然止住。
沈宴舔了舔唇,目光暗暗,仰头把剩下的酒喝完。
林绛见状,张了张嘴没说什么,陪着他一饮而尽。
没一会儿,江为风上厕所回来,成明昊又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虽然老套,但永远玩不腻,输的罚钱罚酒。
刚开始玩得还挺好,后来不知道怎么了,酒瓶子一直往江为风面前转,一看就是使了手段的。但江为风这天却出奇的好脾气,一点也不恼。
于是,成明昊更得寸进尺了:“波多野结衣还是苍井空?”
江为风答道:“友田彩也香。”
“噗。”一旁看热闹的顾翔先喷了。
成明昊激动了:“最讨厌林绛哪点?”
此话一出,满屋子人大气不敢出,林绛吃着瓜子,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实则屏住了呼吸。
江为风皱了皱眉,认真思考了一番,笑了:“睡觉总喜欢压着我,算吗。”
“咝……”成明昊做了个惊恐的表情,“我不该问啊,现在有点被虐到怎么办?”
“活该。”王佳倩哼声。
林绛在一旁悄悄红了脸。
生日就是这样过的,好友欢聚一堂,抛去所有的伪装,陷入热闹里。
他们每个人都冲着尽兴玩,一来是压抑久了,二来是前面还有许多未知的事情等待着他们。
整个十月,林绛都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江为风到处打点关系,一方面要关注舆情,另一方面他和导演谋划的深度调查也在进行。
而沈宴则是没日没夜地收集证据,梳理案件。
而他们的对手张俊涛,一直没什么动静。
十一月,青城下初雪那天,是开庭的日子。
外公和爷爷也特意来到法院给林绛打气,两个老头为了图个好兆头,甚至戴上了红帽子红围巾,模样像极了魔法故事里的老顽童。
当然,除却爷爷和外公,其他人也一个不落地全都到场。
郑姨说:“林绛,我们给你撑腰。”
徐名娟说:“别紧张,我亲眼看着你赢。”
一群人互相鼓励,给彼此力量,但其实不难看出,他们都比当事人还紧张。
可是,就在做了那么多的准备和心理建设之后。
事情出现了逆天的反转——
张俊涛委托律师发表声明,对程云川和林绛所控诉的种种供认不讳,并表示愿意公开道歉,并承担一切后果和法律责任。
得知这个结果后,林绛谁都不想见,把自己关在江为风的车里,痛哭了一场。
哭的是得来容易,更是得来不易。
江为风就靠在车边,等林绛平复情绪。
导演打电话问:“咱们调查的纪录片还发吗?”
江为风心思转了又转,抽了口烟说:“发。”
挂上电话后,他开门上车,见林绛还在抽泣,说道:“我们回家。”
然而车子刚到幸福公寓门口,林绛就见到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
江为风也一眼认出了那个人,问道:“我陪你下去?”
“不用。”林绛盯着那姑娘的背影,解开安全带下车。
林绛步子走得从容又坚定。还没到张骄骄身边,张骄骄却察觉到她的靠近,转身后愣了一秒,旋即露出微笑。
“你怎么来了?”林绛问道。
张骄骄瘪瘪嘴:“来见你呗。”她走近两步,望着林绛,“还好你及时赶到,不然我就要闪人了,我等得起你,飞机可等不起我。”
林绛恍惚了一下:“你要走?”
张骄骄牵起她的手,声音里有一丝丝撒娇:“对啊,临走前……替他对你说声抱歉,会不会有点晚?”
林绛忽然不知如何是好。
“你可以不原谅,但我还是要说的,对不起啊。替我跟程云川也说句抱歉。我不知道算不算晚,但知道事情真相之后,我一直在努力让他认罪……算是,勉力偿还。”
林绛听她这么说,心里就像下起了大雪,白茫茫一片。
林绛看不得张骄骄的这种笑,于是低下头:“沈宴知道吗?”
这下轮到张骄骄沉默了。
但这沉默只维持了几秒,随后,张骄骄又笑起来:“他知不知道有什么要紧的?我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那一刻,林绛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抱抱她,事实上这个念头一出,林绛就这么做了。
林绛拍着她的背,说道:“祝一切都好。”
张骄骄任凭林绛揽着,一直没什么动静,等林绛松开后,又定定地看着林绛:“林绛姐,你知道沈宴喜欢你吗?”
林绛呆住了,明明是最简单不过的中文,但组合在一起,却让她皱起了眉头:“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张骄骄笑而不语,耸耸肩,向林绛摆手告别。
看着女孩的背影,林绛恍然想起四年前的一个午后——
她辞职那天,张俊涛曾叫住她,想“叮嘱”她一些“小事”。而张骄骄恰好来找张俊涛,她记得很清楚,那天女孩穿的是嫩鹅黄色的裙子。
正是因为那个女孩的出现,令林绛免于遭受更多的羞辱。
林绛一直都记着,今后也不会忘。
那年生日,沈宴送给林绛一块绿色的表,他说那意味着时间。
时间极美,就在于它必然的流逝。
我们每个人都在掐着点过日子,在不同的时间上标上刻度,然后一点一点地转到下一个节点,再一个节点,不停画着圆。
而每到一个节点,就注定要迎来送往。
张骄骄走了,沈宴在次年春天飞往日本,临走前林绛单独去送他。
沈宴问道:“林绛,什么是爱啊?”
林绛想了想:“当有人问这个问题时,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爱吧。”
沈宴思忖了一下,旋即露出了个无比眷恋温柔的笑:“那我这次去找她,是对的。”
那一刻,林绛觉得从前那个满是能量的沈宴回来了,于是她说道:“祝你幸福。”
而成明昊,则在沈宴之前就飞往大洋彼岸。
林绛问:“非走不可?”
成明昊说:“要么衣锦还乡,要么啊,客死他乡。”
成明昊在写给江为风的新年寄语里说:【我想拍关于美国西部的电影,我觉得我能成功。你呢?】
江为风因为想这个问题,不知道抽了多少包的烟,就像几年前刚毕业那会儿,他纠结是依附大平台,还是自己创业。
当年他选了后者。
如今,还是一样。
在春暖花开的时候,他终于打点好,准备开始新一轮的挑战。
年初的时候,“听见”曾经带过林绛的小编又私聊她,问她能不能重新回来。
林绛和江为风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自己做自媒体。
但是先不急,因为啊,她最近正学做羹汤。
徐名娟给餐厅林厨涨了工资,要他一周抽出两个小时教教林绛,林绛潜心学了一个月,才敢把炖好的罗宋汤端上桌。
结果,江为风满心欢喜地一尝,当场吐了出来,一点面子都没给她。
林绛不信,舀了一口喝,脸色也垮了,最后很艰难才咽下去。
“我不记得我有放那么多盐啊。”林绛皱眉。
江为风眸色一沉:“你不记得的事儿多着呢。”
林绛问:“有吗?”
江为风却不再接话了,岔开话题道:“我饿着呢,你说怎么办?”
“我这就叫外卖。”林绛忙去料理台拿手机。
谁知刚走没两步,她就被人从后面抱起来,压在了桌子上:“我现在就要吃。”
“我现在就去给你订。”林绛推他。
他却低头咬了口她的耳垂:“麻烦,这不就有现成的?”
林绛这才反应过来,顿时窘得满脸通红。
温存过后,林绛问他:“你工作室,为什么叫那个名字?”
江为风绕着她的头发笑,明知故问:“哪个名字?”
“就……38.6℃啊。”林绛说得很轻,不想让听到的人知道她在意。
可江为风闻言就笑了:“明知故问。”
林绛心扑通扑通的:“你听过电台了?”
“一期不落,”江为风喃喃,“不过这名字不是因为电台。”
林绛脑子转不过来:“什么意思?”
“你知道,”江为风哼笑,从床上起身去扳她的肩膀,给了她一个吻,“我也什么都知道。”
林绛的心都化了:“你……”
江为风自认从未比这更真心。
他自认自己从不轻易承诺,但一旦认定就是一生。
他愿意做她的掩护,也愿意做她的草原和她身后的桃花源。
【66】
江为风求婚是在2019年的春天。
那天是38.6℃创办一周年的日子。
本来江为风是打算在聚会上说的,谁知道中途顾翔掏出戒指先跪下了,磕磕巴巴对王佳倩好一通表白。
实在不好喧宾夺主。
回家的路上,江为风满心琢磨着怎么把戒指送出去。
而林绛一直在笑,拉着他聊东聊西,说王佳倩和顾翔的良缘来之不易。
杂七杂八说了一堆话,她才问出自己想问的:“刚刚我看顾翔对倩倩表白,忽然想起以前程云川对你表白了。”
江为风满心都是戒指还送不送和怎么送,于是敷衍扯了个笑:“记不清了。”
林绛撇嘴表示不信:“你不知道,其实我喜欢你这件事,程云川早就知道了。”
江为风闻言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转动方向盘,左转弯进入另一个街区。
林绛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我还以为这世界上,除了我就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我对你的心思,可那天你说,你早就知道,那为什么不早点对我说?”
江为风闻言,一不小心就晃了个神。
“先带你去个地方。”
几分钟后,车子停在三中西校的操场旁。
林绛看着熟悉的操场,愣了愣才问:“都是围栏,怎么进去?”
江为风停好车子,伸手去牵她。
林绛老老实实跟着他走,往前走了六七米,拨开灌木丛,居然有个小门。
“运动员专用门,平时我们都从这儿走,我还配过这门的钥匙。”
林绛乐了,像爱丽丝第一次到达异世界那样,露出好奇、惊喜的神色。
那是三月中旬,料峭春风吹酒醒。
江为风手牵着她从小门进入操场,昏暗灯光下,依稀看到红色跑道上有三两个人在慢走,估计是趁着晚自习跑出来透气的学生。
然后,江为风和林绛二人悄悄地跟在他们后边,不紧不慢地走着。
江为风问道:“冷吗?”
林绛紧了紧自己灯芯绒的小外套:“不冷。”
然后,江为风笑了笑,把自己的外套脱下给她穿。
林绛看了眼他单薄的衬衣,制止了他的动作,揽紧了他的手臂:“暖着呢。”
江为风握了握她的手,比自己的热,于是没坚持。
他掏出手机,递给林绛一只耳机,同一根线牵引着他们,让他们听完一首又一首相同的歌。
随后两个人都没再讲话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
也不知道绕了几圈,怎么绕的,最后两个人并肩在涂鸦墙前停下。
林绛看到墙面忍不住笑,又跑到距离更近的地方,指着正中央偏下方画的樱桃小丸子给江为风看:“你看这个,居然还在呢。”
江为风见林绛笑,就也想笑:“这……画得果然很像中学生水平。”
林绛闻言便撇撇嘴,嗔道:“我看着画得挺好的呀,你不知道这是当年李凯画的李娜,体育生画成这样还不错吧,多可爱。”
江为风握着戒指盒的右手紧了紧,旋即伸出左手,上前拉住她,带她往墙右边走,不断在墙面上寻着什么。
晚上光线暗,找了一会儿似乎是没找到,他皱着眉开了手机手电筒,又仔仔细细找了一遍,然后视线定格在一点,笑了:“你看这个,居然也还在呢。”
林绛抽出被他紧握的手,绕到另一边凑近了看,江为风手机的光刺眼,以至于她眨了眨眼才确定上面的文字——【林绛,高考顺利。】
然后,她呼吸一滞,眼眶马上红了。
她眼里噙着盈盈水光,冲他莞尔一笑:“你写的?”
“你说呢?”江为风得意地挑挑眉,“字有点丑,没发挥出我的水平。”
谁让那天太急了。
最后那节体育课,班里不少女生都围在这儿写高考祝愿,石头那帮人就在一旁嘻嘻哈哈调侃,最后被学委带头追着打。
他就是在那时候不知道怎么生出了念头,捡起地上砖红色的石子,把这句话,一笔一画刻在墙上。
林绛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走近两步,低头拉住他的手,问道:“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江为风望着她,眼底情绪翻滚:“那时候我太浑了。”
“嗯?”
“我怕我给不了你一个好结局。”
忽而此刻,万千尘嚣瞬间归静。
月光盈盈落下来,照得人面庞柔和,又是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
很多事,只有月亮知道。
林绛淡淡地说:“其实我去找过你。”
大二上学期放寒假早,林绛回家之前先拎着箱子奔赴江为风大学所在的城市,就像一个浑身装满风月的人,带着一身霜,奔赴山海。
然而奔波多时,最后也不过是在他的校园里走了走。
再无其他,却已经心满意足。
江为风眼底盛满了她看不懂的情绪,他淡淡笑着,爱怜地把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拂了拂:“我也找过你。”
而且不止一次。
Z传食堂二楼的黄焖鸡米饭比一楼好吃、女生宿舍楼下种了一排丁香花、教学楼离操场有点远……这些,他都知道。
但,没一次碰见过他想见的人。
可那又怎样。江为风低头看着面前的女人,岁月都变老了那么一点儿,可她还没有变。
人间枝头,各自乘流,好在相爱的人殊途同归。
江为风又握了握口袋里那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刚想拿出来——
“你们是哪个班的?”
忽然有手电筒的光照射过来,思绪被突然打断。
江为风和林绛同时转过头,拿手挡住刺眼的光,往光源处看,等人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熟人。
岁月催人,校工老了一些,头发花白,眼睛似乎也有点花,眯着眼睛朝他们这边来。
离得近了,校工才又问:“你们在这儿闲逛什么?”
口齿也不算清晰。
林绛忙说:“我们这就走。”
校工好像是没听到林绛讲话,弯着腰走近了几步,又打量了江为风两眼:“你是什么人啊?没事到学校来干吗?再不走我叫保安了。”然后又转身对着林绛,“姑娘,你是哪个班的?”
林绛闻言,差点没憋住笑。
果然,再看江为风,一脸无语,毫不服气。
这边校工还在念叨:“别的娃娃都在屋里学习,你们这样影响多不好……”
好在这时候打起了下课铃。
最后还是林绛拽着江为风的衣角从北门逃走。
他们跑的时候衣角生风,丝毫没注意有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从江为风的上衣口袋掉了出来。
那会儿才刚放学,门口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背着鼓鼓的书包出来,江为风牵着她,显得特另类扎眼,就像学生时代不服管束的男同学,大剌剌地牵着小女友招摇过市。
走到门口的时候,江为风却忽然停住,他紧张地摸了摸上衣口袋,而后脸色微变。
他松开林绛的手,神色慌张:“我要回去一趟。”
他想好了,没什么时间比“现在”更合适。
饶是再好的黄道吉日,都抵不过。
“怎么了?我和你一起。”林绛脱口而出。
江为风低头在她眉心吻了下:“我很快回来。”
林绛便真的乖乖站在原地等他。
恰好徐名娟打电话过来,说外公去南山玩,钓了好些鱼来,要她叫上江为风明天回家吃饭。
还没说几句呢,林伟就抢过电话:“闺女啊,后天我出差,明天你一定回来哈。你爷爷钓的鱼真不赖,等你来了,我给你做鸡汁鱼汤吃。”
林伟说着还激动起来:“你是不知道,在锅里倒进上汤,煮沸后下拌好的鱼肉切片,还有火腿丝和蘑菇片,最后煮好盛出来,再沏上一杯龙井茶,吃之前将茶倒入汤中,那叫一个香。”讲到这里,林伟忽然压低声音,“啧啧,不来可是吃亏了,你妈啊当年就是馋这口,才……”
听筒里忽然传来徐名娟的一声吼,林伟急忙解释。
惹得林绛直笑。
关于徐名娟和林伟的往事,林绛从前隐隐约约听徐名娟透露过一些给她,但始终未能得知全貌,想来也是一段可以暖着酒,边喝边静静听完的故事。
林绛想起来,就觉得心里有暖流划过。
而就这么一通电话的工夫,林绛想江为风了。
可往门口看了看,他还没回来。
路旁有穿着校服、素面朝天的小姑娘站在她不远处等人。
过了一会儿,其他几个姑娘的家长都来接了,只剩下最后一个女生没有走,那女生腼腆地对林绛一笑,问她:“姐姐,你也等人吗?”
林绛闻言抬起头,透过那小姑娘的侧脸,看向她身后——他正背着手,一步步朝她款款走过来。
林绛忽然想起一首老歌: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
改变了一个人
就在那多愁善感
而初次等待的青春……
你看啊,光阴流水。
此时此刻,在这世界上,有孩童刚刚出生,有少女刚经历初潮,有老人刚阖上双眼。
人们生长着,死亡着,也经历着,感受着。
有些地方狂欢聚会,有些地方战火纷飞;有人围炉夜话,有人颠沛流离;有人得到一个吻,有人得到一滴泪。
人世百态,各有活法。
林绛庆幸,她十七岁时喜欢的男孩心里也有她。
爱情有厚爱她。
于是,林绛对上女孩身后的那双眼睛,笑着回答:“等风。”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