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在外报名请过安,得了允旋即挑帘入内,正见着康熙负手立在暖阁中。胤禛打下袖子正对康熙行过礼,也不敢起,叩了首恭敬问道,“皇阿玛?”“起罢。”康熙淡淡道了句,随后落在手中的折子上,又是重重地一声长叹,胤禛愣愣地站在当下,又不明皇父之意,满是一头雾水。只见康熙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两手只是不断开阖着那道折子,半晌,方才停下步子,康熙抬头看着胤禛道,沉沉道,“你回京一趟,去瞧瞧佟国维罢。”
“啊?”这一句听得胤禛惊疑不定,这话来的突然,他并不及想乃父深意,只一时呆立着,半张了口应不出声来。康熙见胤禛失仪情态,也并未相责,只是又长长地喟叹了一声,边满是落寞地坐了炕上,冲胤禛招了招手道,“隆科多来奏,说他阿玛打过了年就身子不济,这两日更是神智昏蒙、水米不进,大夫瞧过也束手无策,恐怕……”
胤禛肃手立在康熙身边,皇父这寥寥的几句伤感之词,却是令他心内有如翻江倒海一般,望着默然落座的皇父,胤禛眼中满是复杂,心中也不禁生出无限感伤:佟国维为他设的那一场惊世之局,彻底成了挑动太子与胤禩两党争伐的引子,历经十年,尽落了个两败俱伤;而皇父纵是天纵英明,操控着朝局的大开大阖,令这场祸患消弭于无形,然天家骨肉相隙,又何尝不是伤他最深之处。想自己前次与佟国维独对,还是佟国维对举荐八阿哥那场事故的一番石破天惊的拆解,俟后既为着佟国维的告诫,又为着自身的避嫌之意,除却年节之时,宗室亲贵各家间的随礼往来,两处竟是再无过从,思来已近十年了……。
暖阁中约是沉静了一刻,康熙从思绪中抽回,反见胤禛有些走神,目光扫过来时已是有了几分相询之意,胤禛不妨与他深锐的目光对上,心中不免一慌,尽管如此,只因前鉴不远,深恐皇父仍是试探之意,他还是权衡了一发,才有些迟疑着回道,“回皇阿玛,儿臣领扈卫之责,未敢擅离。儿臣想着,过两日十二弟换班前来,等那时交待了关防再去?再说佟公,佟国维突然抱恙,不若先请太医去看治一二,未必不能好转些……”
康熙心中有如明镜,臂肘不经意扫过搁在案旁的折面时,目光顿时沉了几分,“隆科多是省得大体的人,若非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能代他阿玛上这道遗折。”末了,康熙一面瞧了瞧胤禛,猜着他心中所虑,又道,“你在想什么朕知道,朕从不疑你与他们有什么瓜葛,这回不过是让你替朕去看看他,你何必多这个心?”
“儿臣岂敢。”康熙虽不很责他,但言中所含的薄责之意,还是唬得胤禛一凛,当即跪了谢罪道,“儿臣只是虑着行在这边……”“去办你的差就是。”康熙却是不愿听,当下摆手止了他的话,接着道,“佟国维不是胤禩,佟氏一门勋戚贵胄,他又在朝勉力治事数十年,以他操守而言,‘忠纯诚敬’,不过少了一个‘纯’字,也不失为国之干城。再者,他是你皇额娘的阿玛,算来还是你的外祖,就便他年老昏聩一时有错,朕也不是这等不念旧情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