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会,他又慢慢地站起来。用一种机械般的动作,把父亲扯在肩膀上,继续摇摇晃晃地前进。
不久,他又停了下来,把父亲的身体靠在地板上,努力最后一次积聚力气。这时,爆炸在他们周围已越来越大声,屋椽上嘶嘶地冒着火花,其中一面墙已开始变形,烟雾从一条豁开的裂缝中喷涌而出。地板也在摇动。
维达示意卢克靠近他。“卢克,帮我把面具摘下来。”
卢克摇摇头。“你会死的。”
黑暗君主的声音充满了疲惫。“现在什么也救不了我了。就让我不要它面对你一次吧。让我亲眼看看你。”
卢克很害伯。害怕看到他父亲的真实相貌。害怕看到一个什么样的人能够变得如此黑暗,同样的这一个人,是他和莱亚的父亲。害怕看到在达斯-维达里面生存着的阿拉肯天行者。
维达也害怕——怕让他的儿子看到他,怕移开这副在他们之间已存在了如此之久的面具。这副黑色面具二十几年来一直是他生存的唯一手段。它是他的声音,是他的呼吸,是他的隐形——他抵抗所有人类联系的护罩。但现在他愿意移开它;因为他愿意在死之前,亲眼看看他的儿子。
他们一起从维达头上举起这副沉重的头盔——在里面,一套复杂的呼吸装置不得不被解开,一套声音调制器和视屏也不得不与后面的动力装置分开。当面具终于被完全取下并放到了一边时,卢克凝视着他父亲的脸。
这是一个老人悲哀的、慈祥的脸庞。秃头,没有胡须,从头顶一直到脑后有一条巨大的伤疤。眼睛是黑色的、深陷的、目光是发散的。皮肤苍白,因为它在二十年中没见到过太阳。现在,老人正疲惫地微笑着,眼中有泪光闪动。有一刻,他看上去实在太象本-柯罗比了。
这是一张卢克将永远记住的、充满意义的脸庞。他最明显地看到的是悔恨,以及羞耻。他还能看到回忆在它上面闪烁珍贵时期的回忆。以及恐惧。以及,爱。
这是一张一生中都没触摸过这个世界的脸庞。在卢克的一生中。地看到萎缩的鼻孔骤然一抽,第一次尝试一个嗅觉。他看到脑袋难以觉察地翘起,第一次没有电子放大器地倾听。他忽然感到一阵悔恨的剧痛,因为现在,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只是那些爆炸声,唯一能嗅到的气味只是那些刺鼻的电子火焰味。然而,这仍是一个触摸,对这个真实世界的触摸。可触知的,非过滤的。
那双发散的眼睛终于集中到他身上。眼泪烫热了卢克的面颊,滴落到他父亲的嘴唇上。他父亲对眼泪的滋味微笑了。
这是一张二十年没看到过自己的脸庞。
维达看到他儿子在哭,并知道一定是因为对这张他正注视着的脸庞感到恐怖。
这立刻增强了维达自己的厌恶——对他的邪恶,也增强了他的内疚——对他外表被想象的深恶痛绝。坦然后,这又使他回忆起自己曾经拥有过的外貌——雄伟,引人注目,两道暗示着战无不胜、瞬息便可取人性命的竖眉。是的,这就是他过去的外貌。
这个回忆又带来了一阵其它回忆的浪潮。兄弟般的关系,家乡,他亲爱的妻子,深深太空中的自由翱翔,柯罗比。
柯罗比,他的朋友这种友谊现在已变成了怎样。变了,他不知道怎样变的——但被注入了一种漠不关心的病毒。这种病毒溃烂了,直到完全腐烂,这是些他根本不想保留的忆记,现在不想。熔化的岩石般的记忆,在他背上爬动着不。
这个孩子把他从那个深渊边上拉开——这儿,现在。这个孩子很善良。
这个孩子很善良,而这个孩子又来自于他——因此,在他内心里也有善良。他又对着他的儿子微笑起来,第一次开始爱他。而许多年来第一次,他也开始又一次爱他自己。
突然,他闻到了什么气味———把鼻孔张开,再一次用力嗅了嗅。野花,就是它。刚刚绽放的野花;现在肯定是春天了。
还有雷声——他翘起脑袋,竖起耳朵。是的,春天的雷声,为一场春雨。为使花儿开放。是的,这儿他感觉到一滴雨落到了他的嘴唇上。他舔了舔这颗雨滴但等等,它不是甜的,而是咸的,它是泪滴。
他又一次把目光集中在卢克身上。他的儿子在哭,是的,就是它,他正在品尝他儿子的痛苦——因为他看起来如此可怕;因为他是如此可伯。
但他想让卢克感到没关系,他想让卢克知道他并不真的这么丑陋,内心并不阴森,完全不。带着一个自嘲的笑容,他对卢克摇摇头,为他儿子看到的这头难看的野兽辩白。“我们是光明的生命,卢克——不是这种原始的东西。”
卢克也摇摇头——用来告诉他父亲这没关系,以此消除这个老人的羞耻,告诉他现在没什么东西要紧了——但他说不出话来。
维达又张开嘴,甚至更虚弱了——声音几乎听不到。“走吧,我的儿子。离开我。”
一听到这句话,卢克才找到了他自己的声音。“不,你跟我一起走。我不会把你留在这。我必须挽救你。”
“你已经挽救了我了,卢克。”有一刻,他希望他碰到过犹达,以感谢这个老绝地给卢克的训练但现在,也许他不久就会跟犹达一起了,在“力量”微妙的一体中。并和柯罗比一起。
“父亲,我不会离开你的。”卢克反对道。爆炸使船坞台发出刺耳的轧轧声,一整面墙已倒塌了,天花板也在裂开。附近的一个气体喷嘴喷射出一股兰色火焰,在它下面的地板已开始融化。
维达把卢克拉得更近一些,对着他的耳朵低声说道:“卢克,你是对的你对我的看法是对的告诉你姐姐你是对的。”
说完这些话,他的眼睛就闭上了,达斯-维达——阿拉肯天行者——死了。
一个可怕的爆炸使船坞台后部燃起了大火,卢克也被冲倒在地。慢慢地,他又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艰难地向最后剩下的帝国穿梭机走去。
“千年猎鹰”继续在迷宫似的动力井中左冲右突,一点一点地接近这个巨大的圆形基地的中心——主反应器。反军巡洋舰在死亡之星还未完成的、暴露的上层结构中投下一连串的轰炸,每一次的击中都在这座巨大的战斗基地中引起一阵回荡的隆隆声,以及一系列新的连锁灾难。
杰拉德指挥官在死亡之星的控制室中坐着,一动不动,看着他周围那些正在碎裂的东西。他的手下有一半要么是死了,伤了,要么就是跑了;其余的或者徒劳无益地徘徊着,或者咒骂着敌人的飞船,或者漫无目的地向所有防区发射着他们所有的炸火,或者大喊着命令,或者拚命把注意力全集中在一件单独的何务上,好象这也会拯救他们一样c或者,就象杰拉德自己,只是伏窝似地坐着。
他不知道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一直都很耐心,一直都很忠诚,一直都很聪明,一直都很坚定。他是这座曾经建过的最大战斗基地的指挥官。现在,他对那个反军联盟充满了憎恨,一种孩子气的、不加控制的憎恨。他曾经还爱过它——它是他可以欺侮的小孩,是他可以折磨的、被激怒了的幼兽。但现在,这个孩子已长大了;它已知道怎样有效地进行回击了。它已挣脱它的镣铐了。
杰拉德现在恨它了。
然而在现在这一刻,他似乎什么也不能做。除了,当然,摧毁恩多——他能够干这件事。一个小意思——把一种绿色的、有生命的东西,无缘无故地烧成灰烬,烧成一场不负责任的毁灭。小意思,但美妙地令人满足。
一个参谋向他跑来。“反军舰队正在接近,长官。”
“把火力全集中到那片防区。”他心烦意乱地回答。对面墙上的控制器突然一下烧起来。
“上层结构中的战斗机正在逃过我们的防御系统,指挥官。我该不该——”
“用炮火淹没3o4防区和138防区。这应该可以使他们慢下来。”他向参谋皱起眉头。
这对参谋而言几乎没什么意义。他已开始怀疑指挥官对形势的认识程度了。“但长官”
“转到恩多卫星的射程还有多久?”
参谋看一看计算机屏幕。“到达卫星目标还有两分钟,长官。指挥官,舰队——”
“加速旋转,直到卫星处在射程中,然后等我的信号,一起开火。”
“是,长官。”参谋启动了一系列开关“旋转加速。到达卫星目标还有一分钟,长官。到达射击范围还有六十秒,长官再见,长官。”参谋敬了一个礼,把发射开关交到杰拉德手中,就在另一个爆炸震动控制室时转身冲出门外。
杰拉德对着视屏悄悄地笑了。恩多上开始走出死亡之星的遮盖。他爱抚着手中的发射开关。到达卫星目标还有半分钟。尖叫声从隔壁房间中爆发出来。
三十秒后发射。
兰度在反应器核心竖井中仔细地搜寻着目标。他的中队现存只剩下威迪吉——就飞在他前面,以及金翼——就飞在他后面。几架带式战斗机仍尾随着。
这些中心的螺旋井几乎没有两架飞机那么宽,并且在兰度目前的速度下,每隔五秒或十秒就有一个急转弯。一架带式战斗机撞到井壁上爆炸了;另一架击落了金翼。
然后兰度的中队就只剩下两架了。
兰度不断用尾炮阻击着剩下的带式战斗机,直到一下子,主反应器跳入眼中,他们从没见过一座如此令人敬畏的反应器。
“它实在太大了,金色领机。”威迪吉叫道“我的氕核鱼雷甚至不能它撞出一个坑来。”
“你去攻击北塔上的动力调节器,”兰度说“我来攻击主反应器。我们携带有冲击导弹——它们应该能穿得破。但一旦我们发射了这些冲击导弹,我们就没多少时间逃走了。”
“我已经出发了。”威迪吉叫道。
带着一声科瑞连人的作战呐喊,威迪吉射出了他的鱼雷,击中了北塔的两则,然后他离开中队,加速向外冲去。
“猎鹰”再等了危险的三秒钟。然后它的冲击导弹便带着一阵强烈的轰鸣飞了出去。一秒钟后的闪光亮得使兰度看不到任何正在发生的事。闪光过后,整座反应器开始倒塌。
“直接命中!”兰度叫了起来“现在,艰难的时刻到了。”
竖井已开始在他顶上坍塌,并充满了浓烟。“猎鹰”飞速穿过螺旋形的通口,穿过火焰墙,穿过起伏的井道,总是正好赶在连续不断的爆炸之前。
威迪吉几乎是以亚光速冲出了死亡之星的上层结构,并挨着恩多的近侧以惯性急速冲进深深的太空,然后再以一条弧形航线慢慢减速,飞回到安全的卫星上。
一会后,卢克也驾着一艘摇摇晃晃的穿梭机离开了主船坞台,正好在这一部分完全炸成碎片之前。他的穿梭机也冲向了附近的绿色卫星。
就象被从那场大火灾中吐了出来一样,终于“千年猎鹰”也飞向了恩多。而随后,死亡之星便猛地湮没在明亮的火焰中,象一颗突发性超新星。
在恩多上,当死亡之星爆炸时,汉正在一条长满蕨类植物的小山谷中包扎莱亚手臂上的伤口。那场爆炸吸引了每个人的注意力,不管他们在哪——埃瓦克人们,暴风战士俘虏们,反军战士们——夜晚太空中的那片最终的、狂暴的、自我毁灭的白炽光。反军们欢呼起来。
莱亚摸了摸汉的脸。汉靠过去,吻吻她,然后又坐回来,看着她把目比集中在明亮的天空上。
“嘿,”他说“我敢打赌,卢克正好就在爆炸前离开了那个地方。”
她点点头。“是的,找能感觉到。”她弟弟的生命通过“力量”在触摸她。她伸出手,去回应这个触摸,去安慰卢克她很好。一切都很好。
汉看着她,带着深深的爱,特殊的爱。因为她是一个特殊的女人。一个不是靠名称,而是靠心灵而成为的公主。她的坚强使他惊讶,而她如此的柔和也使他惊讶。曾经,他想得到他想要的任何东西,为他自己,因为他想要。而现在,他想为她要一切。她的一切。他能够看到,她现在热切渴望着的一件东西就是,卢克。
“你真的很关心他,是吗?”
她点点头,扫视着天空。他还活着,卢克还活着。而另一个——黑暗的那一个——已经死了。
“那么,听着,”汉继续说“我明白了。等他回来时,我不会妨碍你们”
她眯起眼睛看着他,突然意识到他们正在各说各的话。“你在说些什么?”然后,她一下又意识到他正在说些什么。“哦,不,不。”她大声地笑了起来“根本不是那回事——卢克是我的弟弟。”
接下去汉接连经历了震惊、困窘、以及欢欣鼓舞。这使一切都安然无恙了。真的是太好了。
他用手臂楼过她,拥抱她,轻轻把她的背放到柔软的蕨类植物上,特别小心以免碰到她的伤口。然后他也躺下去,躺在她旁边。在燃烧的星球渐渐消逝的光辉之下。
卢克站在一块森林空地中,前面是一大堆树木和树枝,而平静地躺在木堆顶上的,是达斯-维达已失去生命的身体。卢克把一支火把扔到木堆上。
火焰裹住了尸体,烟雾从面具的出口处升起来,象一个黑暗灵魂,终于被释放了。卢克悲痛地盯着这场大火,默默地道了他最后的再见。他已相信了他父亲心中剩下的那一点人性。现在这种赎罪随着火焰一起上升,升进夜晚之中。
卢克的目光也随着它们一直升到了空中。在那,它们与反军战斗机喷射出的庆祝胜利的烟火混在一起。而这些,轮流地,又与点缀在树林和埃瓦克村落中的营火——兴高采烈的火焰,慰问和凯旋的火焰——混在了一起。他还能听到击鼓声,在火光中飘荡的音乐声,重逢的欢呼声。当地凝视着那片象征着他自己的胜利和失败的火光时,卢克的欢呼是默默的。
一堆大营火在埃瓦克广场的中心熊熊燃烧着,为了庆祝这个夜晚。反军战士和埃瓦克人共享着这个冰凉夜晚的温暖火光——他们唱着,跳着,欢笑着。甚至提勃和阿杜世和好了,现在正一起跳着一曲小快步舞,而其他人则在一边和着音乐节拍拍手。斯内皮尔,虽然他在这个村落中的国王时期已结束了,现在也满意地坐在旋转着的小机器人——他在这个宇宙中最好的朋友——附近。他感谢上帝,索洛船长装好了阿杜,更不用说治好了莱亚女主人——作为一个毫无礼仪的人,索洛确实也有该地得意的时候。而他还感谢上帝这场血淋淋的战争终于结束了。
俘虏们已被用穿梭机送到帝国舰队的残余飞船去了——反军星球巡洋舰正在处理所有这些事情,就在上面那儿的某个地方。而死亡之星已烧光了它自己。
汉、莱亚、乔巴喀站在离那些狂欢者们不远地方,互相靠得很近,没有说话,只是不时看一看那条通向村落的小路。一半是等待。一半又是试图不等待;他们不能干其它任何事。
直到,最后,他们的耐。已终于得到了回报:卢克和兰度,疲惫地但高兴地,沿着小路摇摇晃晃地走出黑暗,走了光明中。朋友们冲过去迎接他们。他们拥抱起来,欢呼起来,四处跳动,而最后只是挤成一团,仍然没有一句话,只是互相的触摸就非常让人满足。
一会后,两个机器人也羞答答他侧着身子过来了,站在他们最亲爱的朋友们旁边。
夜已经很深了,埃瓦克人们还在继续他们的狂欢,而这群勇敢的冒险者们则在圈子外看着。
有那么一刻,在营火中,卢克认为他看到了一些舞动的面容——犹达,本;那一张是他的父亲吗?他离开伙伴们,想知道这些面容正在说些什么;但这些面容只出现了短短的一会,并只对着火焰的影子说话,然后便完全消失了。
卢克感觉到一瞬间的悲哀,坦然后,莱亚拉住了他的手,把他拉回到她和其他人那儿,拉回到朋友的友谊和忠诚中,回到温暖中,回到爱中。
帝国灭亡了。
联盟万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