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的主,竟把他的咽喉伸向莱斯特,这被选中的学生。
啊,如此的奇想,这样的疯狂,奇想。而这个故事比任何事伤害我都深。我从未想到,它竟然会化为一团火焰,燃烧在我的胸口,扼住我的咽喉,使我无法说出一个字来。我不希望这样。我只有想象这样的场景是多么的离奇和愚蠢,仿佛这是解救我受伤心灵的唯一办法——古代的耶路撒冷,灰土飞扬的街道两旁围绕着愤怒的人群,眼看着流血的基督遭受鞭笞,在木架的重压之下蹒跚走过——此外还有那个古老而甜美的传奇,一位妇女展开纱巾,为基督拭去面上流淌的鲜血,籍此竟然获得了他永恒的肖像。大卫,一个人无需像你这般博学多才,也知道这些圣徒其实总是在漫长的世纪里被另外一些圣徒们编造出来的,正如在乡村的基督受难剧中出演群众角色的男女演员。但是维罗尼卡!维罗尼卡,这个名字意味着真正的圣像。
而我们的英雄,我们的莱斯特,我们的普罗米修斯,他从庄严可怖的天堂与地狱中逃脱,从十字架所在之地归来,手里还拿着上帝亲手交给他的圣纱。不要哭!我不会哭的!他奄奄一息地归来,像疯人一般跑过纽约的大雪,把那一切都扔在背后,只是为了回来和我们在一起。
我头昏目眩。心里在剧烈地交战。我无法凝视他的面孔。
他讲啊,讲啊,又一次讲到那蓝宝石般的天穹与天使的歌唱。他同你和朵拉论辩,也同自己交锋,你们的谈话就像是粉碎的玻璃一样。我简直受不了了。
他体内竟然有基督的血吗?基督的血曾流经他的双唇,他那不洁的双唇,不死的双唇。基督的血难道把他的身体变成一个古怪的圣礼容器?基督之血?
“让我吸!”我突然叫道。“莱斯特,让我吸,吸你的血,让我从你的血中得知他的血是否溶在里面!”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竟有这样的热忱与狂野的绝望。“莱斯特,让我吸,让我用自己的唇舌与心灵来体会。请让我吸吧;你不能拒绝我这片刻的亲密。如果那真的是基督如果真的”我无法继续说下去了。
“啊,你这疯狂的傻孩子,”他说“吸了我的血,你所知道只不过是我们从我们的牺牲品身上看到的那些东西。你将会看到我认为自己看到的东西。你会看到我的理解力让我明白的东西。你将会了解到我的血液在我的血管里流淌,这个你当然早就知道。你会了解到我相信那就是基督,除此你学不到更多东西了。”
他瞪视着我,失望地摇头。
“不,我会知道的,”我站起身来,双手颤抖。“莱斯特,给我这个拥抱,此后我将永生永世也不再向你要求任何东西。让我把嘴唇放在你的咽喉,莱斯特,让我验证你的故事,让我这样做吧!”
“你伤透了我的心,你这个小傻瓜,”泪水涌出了他的眼眶“你总是这样。”
“不要评判我。”我叫道。
他开始用心灵对我说话,我不知道别人能不能听到,但是我听到了,我一个字也不会忘记。
“假如那正是上帝的血又怎么样,阿曼德,”他问我“如果你证实了我所说的并不是一个弥天大谎又能怎么样。你到底想在我身上寻找什么?你还不如在清晨到做弥撒的人中去捕捉一个属于某个宗教集团的牺牲品呢!永远以领取圣餐者的鲜血为食,那才是绝好不过的游戏呢,阿曼德。你可以从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那里得到你所谓的什么基督之血。告诉你,我才不相信那些魂灵呢,什么上帝,什么蒙那克,还有那群骗子;告诉你,我拒绝了!我才不要呆在那里,我从他们那个什么狗屁学校里逃出来了。我跟那帮家伙大打出手,所以才失去了我的眼睛,他们把它从我的眼眶里抓出来了。我逃跑的时候,那群可恶的天使们一直用爪子抓我!你想要基督的血吗,趁早去找个黑沉沉的教堂听弥撒吧,然后把那睡眼惺忪的牧师从祭坛旁边唤醒,如果你愿意,就从他神圣的手里接过圣餐吧。你快去吧,去呀!”
“基督之血!”他说着,用尽存的那只大大的眼睛无情地凝视着我“如果我身体里真的有那神圣的血液,那么我的身体已经将它分解,并且消耗殆尽,就像蜡烛上的溶腊与烛芯。你是知道这一点的。当信徒们领完圣餐离开教堂之后,基督在他们的肚子里还能余下些什么呢?”
“不,”我说。“不,我们并不是凡人啊!”我压低声音,试图安抚他的狂怒。“莱斯特,我会知道的!那真的是他的血啊。不是作为替代的面包和葡萄酒!他的血,莱斯特,如果它真的存在于你体内,我一定会了解的。啊,让我吸吧,我求求你。让我吸,我才能忘记你讲给我们的所有可怕的事情,让我吸吧!”
我几乎无法自持,想要把手放在他身上,不管他的力量有多么强大,他的脾气是怎样坏得可怕,也要强迫他服从我的意愿。我要抓住他,让他服从我,我要吸食那鲜血——
但这样的念头是愚蠢而无用的。正如他的整个故事是愚蠢无用的。我转过身去,带着愤怒对他一字一句地说:
“你为什么不接受?如果蒙那克能带你离开我们大家共处其中的这个人间地狱,你为什么不跟他去,为什么?”
“他们就这样让你逃掉了,”大卫,你当时打断了我对他说道。你还用左手对我做了一个表示请求的手势,让我平静下来。
但我没有耐心再来听什么分析和解释了,我无法将那幅画面驱逐出我的脑海,我们流血的主,我们肩负十字架的主,而她,韦罗尼卡,这个甜美的虚构人物手里持着圣纱。啊,这样的白日梦怎么竟能令人如此沉迷?
“你们都离我远点,”他叫道“我带回了那面圣纱,告诉你们,是基督把它赠给了我。维罗尼卡把它送给了我。我把它从蒙那克的地狱里带回来了,当时他的那帮小鬼还追着我想把它抢回去呢。”
我几乎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圣纱,真正的圣纱,这又是什么把戏啊?我感到头疼。渔夫的弥撒。如果圣帕特里克大教堂的地下竟然隐匿着这样的东西,我会到那里去的。我厌倦了着玻璃墙壁的大楼,它隔绝了风暴的气息与新雪清爽剧烈的湿意。
为什么莱斯特倒退几步靠在墙上?他从外套里面掏出来的是什么东西?圣纱!这难道是他的又一个华丽的诡计,用来掩盖对我们巨大的伤害?
我抬头仰望,我的目光穿过玻璃的墙壁在落雪的夜色中飘浮,接着又慢慢回到他手中那片打开的布上,他低垂着头,像维罗尼卡一般虔诚地将那片布展开。
“我的主啊!”我低声说。世上的一切都在瞬间消失为毫无重量的声音与光的漩涡。我看到他在那里。“我的主。”我看到了他的面孔,那不是绘画,不是印刷,不是任何作用于那块精美白布的纤维上的精密伎俩,那是一团燃烧的火焰,却不会把这承受它热量的布匹焚毁。我的主,我的人中之主,我的主啊,我的基督。正是那头戴高高的黑色荆冠的人,长长的棕色卷发上沾染了可怕的血污,带着惊异的深色眼珠径直凝视着我,他那辉耀着无尽的爱的双眼,正是那美丽而生动的,通往上帝灵魂的入口啊,所有的诗歌都应在它们面前欣然死去。他那丝缎般柔软的嘴唇带着毫无疑问与不加判断的单纯微微张开,仿佛在宁静而痛苦地呼吸。正是在那个时刻,圣纱覆盖了他的面孔,安抚他巨大的痛楚。
我哭了。我把手掩在嘴边,但无法遏制脱口而出的言语。
“啊,基督,我悲惨的基督啊!”我低语着。“不是人手所能创造的!”我叫道。“不是人手所能创造的啊!”我的话语多么悲惨,多么虚弱,充满了什么样的悲哀啊。“这是人的面孔,这既是上帝的面孔,也是人的面孔,他在流血。为了全能上帝的爱,看看吧!”
但事实上我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无法移动,无法呼吸,在震惊与无助中跪倒在地。我再也不想把双眼从它上面离开,我再也不想看其他的任何事情。我只想这样看着它,我只像这样看着他。而我看到了他。我回溯着多少世纪之前的往事,他的面孔在podil陶灯的光亮中闪现;洞穴修道院抄写室的烛光下,他的面孔在嵌板上凝视着我以颤抖的双手捂住的眼睛;但在那威尼斯与佛洛伦萨富丽堂皇的墙壁上,不管我多么绝望地寻找,却从未有见到过他的容颜。
他的面孔,他那人类的面孔上满溢着神圣,很久很久以前,在podil冰寒泥污的道路上,我那悲剧般的主曾从我母亲怀中的圣像上凝视着我。我深爱的那流血的圣主。
我没有去理会朵拉说了些什么。
我没有理会她叫出他神圣的名字,我知道我并不在意。
她宣告出她的信念,一把从莱斯特手里抓过那面圣纱,跑出房间,我也跟了上去,追随着她和那面纱——尽管在我心灵的避难所里,我犹自一动不动。
我再不会动摇。
一种巨大的庄严占据了我的心灵,我的肢体显得无关紧要。
莱斯特和她争辩,要她不要相信这种事情,而这已无关紧要。我们三个矗立在大教堂门口,大雪纷纷飘落,像是来自那遥不可见的深邃天堂的灿烂赐福。
太阳即将升起,那白炽的火球即将撕裂翻涌卷积的浓云。而这已无关紧要。
此时我已经可以死去。
我已经看到了他,还有其他的事情。至于蒙那克的话,还有他臆想的上帝,以及耳边莱斯特的请求,要我们离开这里,在太阳的火焰吞噬我们之前找一个藏身之地——这些都已无关紧要。
此时我已经可以死去。
“不是人手所能创造的,”我低语。
一群人把我们簇拥在门前。温暖的气流从教堂中如一股深邃丰美的狂风般骤然涌出。这些都已无关紧要。
“圣纱,圣纱。”他们叫道。他们看到了,他们看到了他的面容。
莱斯特绝望而求恳的叫声渐渐消逝了。
黎明携着那雷霆万钧的白炽光辉降临了,照耀在城市的每一座屋顶。黑夜在无数玻璃高墙上慢慢消退,那些摩天大厦渐渐焕发出巨大而恐怖的光亮。
“做个见证吧,”我举起双臂,迎向那令人目眩的光明为我熔铸的银色死亡“这个有罪者为他而死,这个有罪者向他而去了。”
将我打入地域吧,我的主,如果这是你的愿望。你已将天堂赐予了我,你已经在我面前显露过你的面容。
而你的面容正是人类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