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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兆虎来了。此人胖墩墩的,个头不高,顶多也就一米六五,因为身体发福太厉害,加上脖子又短,走起路来就像一个肉球在滚。
徐兆虎一进屋子,就紧着给马超然做检讨:“马书记,您批评吧,是我们没把群众的工作做好,让您受惊了。”马超然一楞,他已把几位老人到宾馆门前申冤的事忘了,脑子里事太多,常常是记起这,就把那忘了。徐兆虎说完好一会,他才猛然记起,板起脸说:“怎么回事,不是说那起事故早就处理妥当了吗,怎么现在又有人上访?”徐兆虎堆出一脸苦笑:“马书记,您有所不知,当初事故是处理了,遇难者也得到了赔偿,但事故责任人一直没处理,家属们是冲这个来的。”
马超然哦了一声,他不想就这个话题谈下去,五年前的事,翻腾出来没啥意思,他不明白人们为啥爱翻老帐,陈醋就是陈醋,再怎么折腾也缺少新鲜感,马超然喜欢新鲜的东西。谁知徐兆虎又说了一句,马超然的想法就不一样了。
徐兆虎说:“下午我跟上访者做工作,他们谈到一个情况,当时处理事故,有人给他们每人发了五万元封口费。有人还动用了黑社会的力量,威胁他们。马书记,如果真是这样,问题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真有此事?”马超然感觉自己的心里响了一下,但他努力压制着,不让内心的波澜表现到脸上。
“千真万确,马书记,现在有很多人证实,当时的项目经理朱天彪就是天成同志的亲弟弟,市里有关部门,也是受了天成同志的指示才违背原则办事的。”
“没有凭据的话,不要乱讲!”马超然愤然起身,像是被徐兆虎的话激怒了。
徐兆虎结巴了一下,又说:“有证据,马书记,我们组织了一个调查小组,已经掌握到不少证据。”
“调查小组?谁让你们组织的,无稽之谈!”
徐兆虎的脸色刚转晴,瞬间又阴了。他判断不出马超然话里的明确意思,成立调查小组的确有些铤而走险,他是想赢得马超然的支持,所以才大着胆把这事说出来。
他揣着一颗怦怦乱跳的心,默站在边上,期待着。
马超然愤怒了一阵子,转过身来,冲徐兆虎说:“我们这次下来,重点检查的是党风党纪教育,还有干部队伍的工作作风。其它事,你还是直接向省委反映吧。”
向省委反映?徐兆虎眼里的希望本还一闪一闪,听马超然说完,那火苗儿就一点点地,慢慢熄灭了。
说是检查,其实就是听听汇报,看看试点。如今的检查,只要是大张旗鼓而来,你就听不到真的,看不到实的。一切都已摆好样子,就等你表扬。连着开了两场会,徐兆虎和市长杨其亮分别就前一阶段的工作做了汇报。工作汇报无非就是市上如何重视如何部署,如何在全市干部队伍中开展声势浩大的宣传活动,听得让人无趣。接下来,市上又安排了三个点,所到之处,都是一片大好,纸上有写的,墙上有贴的,报纸上有宣传的,看来党风党纪教育活动在吉东开展得真是如火如荼。马超然一边看,一边做着指示,个别地方也适当做些批评。当今领导下基层检查工作,都是坚持七分肯定二分希望一分批评,七分是做得好的,二分是做得相对好的,一分是做得不好的。这样的评价,任何部门任何人都能接受得了。所以,徐兆虎和杨天亮脸上,始终洋溢着生动的笑。
对马超然而言,这次下来,他关心的并不是吉东这项活动开展得如何,这种活动,你说开展得好,它就开展得好,你说开展得不好,它真就不好。因为没有一个硬指标,也没有谁敢说开展得不好,从上而下,只能说它取得了可喜成果,谦虚一点,也得说它取得了阶段性胜利。马超然关心的,是他下来后,吉东方方面面的态度。
这很重要。
态度决定一切。
下面对你的态度,其实是一面镜子,从中你可以看到你在省委班子里的位置,可以看到你在下面这些人心目中的地位。
令马超然欣慰的是,这次下来,吉东的态度变了,远比以前下来热情,也周到。四大班子主要领导全程陪同不说,生活上也给予了细致入微的照顾。昨天晚上,已经十一点了,徐兆虎又到宾馆来,带着一个他不认识的人,徐兆虎说是温州的叶老板,马超然没听说过这个叶老板,从徐兆虎的介绍里,他才知道,叶老板到吉东十一年了,对吉东经济的发展做出了非常重要的贡献,目前是吉东最大的房地产商。一听房地产,马超然本能地警觉起来,生怕徐兆虎再给他出什么难题。年初吉东方面向省里打了报告,要搬迁三里河体育场,把它建到吉东新区去,说原来的体育场设施落后,建设规模小,已不能适应吉东体育事业发展的要求,要建设一个全省一流在国内也算顶尖水平的体育场。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在打幌子,真实目的,是把体育场搬走,在原来的旧址上搞开发。如今类似的项目实在是太多了,都打着搞活这个搞活那个的旗号,把一些不赢利或赢利小的社会公共服务机构搬到郊区去,腾出中心地带的黄金地皮,用来搞开发。海州市去年就把海州艺术剧院和海州图书馆搬到了相对偏僻的海东区,在那里建起了海州新的标志性建筑物海州国际大厦。吉东这个项目报上去后,省上一直没明确表态,这次下来前,发改委主任还找到马超然这里,请示这项目怎么办,马超然自然也表不了态,因为宋瀚林还没有表态,他就不能表态。有些项目他可以不请示宋瀚林,按自己的意愿直接批,有些项目不行,批了是会出事的。
徐兆虎大约也猜出了他的心思,紧跟着又介绍道:“叶老板最近投资五千万,新建了一家国际商务会所,想请马书记过去视察一下。”
“国际商务会所,规模一定不小吧。”马超然装做很感兴趣地问了一声。
“规模还算可以,本来早就该过来请马书记的,徐书记一直说,马书记很忙,所以就没敢来打扰。”叶老板是一个斯文而又很有礼貌的中年男人,他的样子很谦和。他说着话,从手提袋里拿出两样东西,一样是茶叶,一样是保健品。
“初次见面,不成敬意,还望马书记能赏光,莅临指导。中心有不少保健项目,马书记辛苦一天,也该放松放松。”
“有机会再去吧,今晚太晚了,还是早点休息吧。”马超然一边说,一边将目光扫向徐兆虎。徐兆虎带姓叶的来,决不只是请他去放松,一定还有其它目的。徐兆虎也不敢打哑谜,他的确是有事而来。见马超然对叶老板并不怎么反感,徐兆虎大着胆说:“叶老板一直想拜见马书记,想请马书记为明泉集团题副字。再者,叶老板既是企业家,又是收藏家,得知马书记是这方面的专家,有样东西想请马书记鉴定一下。”说着,冲叶老板使个眼色,叶老板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件玉器来。
马超然眼睛蓦然一亮,叶老板拿出的竟是一件清乾隆桐荫仕女玉山。这可是件宝物啊,嗜好收藏的马超然每每看见这种东西,就会情不自禁地想据为己有。叶老板捕捉到马超然眼里冒出的那几道蓝幽幽的光儿,心里发出一丝窃笑,这可是徐兆虎帮他从五件宝物中选出的一件啊,也是他最为贵重的一件收藏品。他冲马超然谦恭地笑了笑,双手捧着玉器:“我是个粗人,不怎么识货,还请马书记赐教。”
马超然急不可待地接过玉器,玉挨在手上那种清凉甜润的感觉真好,他小心翼翼地拿着玉山,把玩起来。
单从手感就能判断到,这玉不是赝品,是货真价实的乾隆玉。此玉山白玉质,有黄褐色玉皮。以月亮门为界,把庭院分为前后两部分,洞门半掩,门外右侧站一女子手持灵芝,周围有假山、桐树;门内另一侧亦立一女子,手捧宝瓶,与外面的女子从门缝中对视,周围有芭蕉树、石凳、石桌和山石等。器底阴刻乾隆御制诗、文各一。诗云:
相材取碗料,就质琢图形。剩水残山境,桐檐蕉轴庭。
女郎相顾问,匠氏运心灵。义重无弃物,赢他泣楚廷。
末署“乾隆癸巳新秋御题”及“乾”、“隆”印各一。文曰:“和阗贡玉,规其中作碗,吴工就余材琢成是图。既无弃物,且仍完璞玉。御识。”末有“太璞”印。
本器从内容到风格皆仿油画桐荫仕女图而作,所用玉料实为雕碗后的弃物,但玉工巧为施艺,庭院幽幽,人物传神,人们似可听到两女子透过门缝的窃窃私语。剩料被加以利用,这种取其自然之形和自然之色传以生动之神的做法,正符合“势者,乘利而为制也”此器是清代圆雕玉器的代表作,稀世珍宝啊。
马超然曾在北京故宫博物院看到过这玉器,想不到,今天能在吉东再看到它。他连连叹道:“好玉,好器,货真价实的宝贝。”
叶老板装作惊讶地说:“真是真品啊,去年我请北京来的专家鉴定,他们还说是赝品,一千块钱都不值呢。”
“怎么可能,这玉,虽不能说价值连城,但绝少不了”马超然差点就说出一个吓死人的数字,不过他毕竟经验老到,关键时刻还是能收住口。他再次拿起玉,借着灯光又看了会,道:“我也不敢保证,毕竟,这种东西民间不多见,仿造和假冒的也多,还是请专家再鉴定吧。”
徐兆虎赶忙讨好:“还哪有专家,马书记就是最好的专家。马书记说真,它就是真,马书记说假,它就是假。老叶,先把它收起来,让马书记带回去慢慢鉴定。”
“好,好,我也正是这个意思,就怕给马书记添麻烦。”叶老板一边客套,一边小心翼翼将玉山包了起来。
马超然想了想,道:“也好,我先给叶老板打个收条,将来鉴定好了,你跟老徐再来拿。”说着真就要拿笔写收条,叶老板慌了:“使不得,使不得,怎么能让书记打收条呢。”徐兆虎也说:“一件小玩意,不要紧的,书记就不必认真了。”
马超然本就是做做样子,哪能真给叶老板打收条。所谓的鉴定,其实就是变相把玉山送给他,如今送礼的花样是越来越多了,送出的礼也越来越阔绰。不过像叶老板这么大方的,还真不多见。马超然心想,叶老板求他办的事,也一定不小。
不过这件事值,马超然冲自己说。
意外地拥有一件玉器,马超然心里分外高兴,对徐兆虎还有市长杨其亮,态度也好了许多。吉东方面更是高兴,因为四个检查组中,只有这个检查组是省委副书记带队,可见,省委对吉东还是很重视。
如今判断省上对一个市到底重不重视,关键要看省委、省府主要领导来得勤不勤,主要领导来得次数多,就证明你这儿有戏,只要你把机会把握好了,你的前程一定比别人好。徐兆虎以前就跟马超然关系不错,私下都说,他是马超然这条线上的,但他觉得,他跟马超然之间,还缺少点东西,这一次,他下决心要把最后那层隔膜捅开。只有跟领导做到心贴心,你才能真正成为他的人。
白天又是到点上视察,马超然看了两家企业,又检查了下面一个县级市的工作,然后驱车到市里。县级市的书记和市长非要留领导们吃饭,说市里已安排好了。徐兆虎说不必了,马书记时间紧,日程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其实他把宴请的机会留给了叶老板叶明泉,晚上还让叶明泉安排了特别节目。刚一上车,叶明泉的电话就来了,告诉徐兆虎,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就等两位书记大驾光临。徐兆虎笑说:“明泉啊,机会我是给你创造了,能否抓得住,就看你了。”叶明泉忙说:“谢谢徐书记,明泉一定不辜负您的厚望。”徐兆虎又简单问了下宴会准备的情况,然后放心地合了电话。
车队驶进吉东市,十五辆车在警车的引领下朝明泉山庄开去,徐兆虎心潮澎湃。叶明泉是他树起来的典型,也是当前吉东企业界的一面旗帜,如果这次叶明泉再跟超然书记搭上关系,这面红旗就永远不倒了,那么他正想得带劲,手机突然叫响,是墨彬打来的,问他车队要去什么地方?徐兆虎忙说:“去明泉山庄,晚饭安排在那里。”墨彬说:“马书记说要吃工作餐,你让市里的同志去山庄,省里来的同志都回宾馆。”
“秘书长,不可以啊,都已经安排好了。”徐兆虎紧着跟墨彬通融,墨彬这个电话实在是太意外。
墨彬一改往日温暖的口吻,冷冰冰说:“就这么定了,我们先回宾馆,你把车队分散一下。”
徐兆虎如坠雾里,不明白哪儿做错了,在车子里僵了有几秒钟,就已看见马超然和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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