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民,怎么招?”卢镗大怒道:“看是你的口风紧,还是我的夹子紧。”令用拶子夹其手指,那人全身弓得像个虾米,痛得青筋直冒,双手流血,还是不招。卢镗恼怒非常,道:“押到刑房,大刑伺候!”
刑房内,用烧火的铬铁去烫,烫到他的肉上,嘶嘶声响,一阵人肉特有的糊臭味弥漫整间刑房,他凄叫一声,昏了过去,用冷水泼醒,接着受刑,直烫了十个窟窿,依然不招。卢镗大怒之下,将他整个左手臂放到火炉中,任其烧烤,这种残忍的刑罚已超出了人体的承受极限,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整个手臂都被烧烂,皮肉俱化,剩下的一根嶙嶙手骨也被烧成灰色,行刑者都看得肠子似乎已搅成一团,已将他折磨得半死不活,还是矢口否认。
卢镗看其是条硬汉,颇有一些佩服,令不要动刑了,再动刑,他非死不可。副将陈宗夔看得不忍,问道:“会不会搞错了,他真是良民?”卢镗道:“如果真是良民,他是撑不到这个时候的,这般痛苦,假招也招了,说不定日后朝廷还会翻案。我看他眼光虽有怨怒,但更多的是惧怕,如果是普通百姓,被我等如此折磨,非得破口大骂不可,可他咬着牙,不吭一声。由此可见,他是倭寇,而且是训练有素的倭寇。”
陈宗夔听得面有愧色,不住点头。卢镗道:“慈不掌财,义不掌兵。战场之上,处处陷阱,如果对敌人起了怜悯之心,必败无疑。”陈宗夔道:“可他死也不招,我们如此处之?”卢镗叹道:“我也正为此事头痛,只能先将他关押起来。”
为保明日渡海,卢镗下令速速征集船工和船只,百姓对倭寇恨之入骨,纷纷供船供人,到晌午时分,已征集到两百名船工和一百余艘船只,保证一次运载五千人以上的登陆部队还有余。卢镗大喜,乘舰驶向朱家尖,三千大军乘风破浪,声势极为浩大,远远望去,只见朱家尖一片灰蒙蒙的,一点生机都没有,相距三十丈时,卢镗喝令停止不前,全军戒备。
陈宗夔道:“依末将看,倭寇八成已离了海岛,因为所有物资尽已掳掠,海岛对他们来说,已是废岛一个。”卢镗道:“安全期间,不得不防。”令三艘小舰,载有十五人,先去岛上打探,以免登陆时受敌人偷袭。
十五名将士打探了半个时辰,领出了数十个和尚,在岸边挥手示意,可以前行,卢镗心下方安,率军登陆。原来这些和尚是宝陀寺的僧人,闻知朱家尖被血洗,慧觉大师率众前来相助,可惜他们赶来时,倭寇已全部退回双屿,他们便在岛上暂住,见积骸如陵,流血成川,便将死者一一埋葬,念超渡经,时刻期盼朝廷的救兵到来,这时见了卢镗,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一松。
卢镗与宝陀寺住持慧觉大师见了礼,询问了一些军情,慧觉自是详实相告。慧觉道:“倭贼可恶,犯下涛天大恶,不知将军何日剿之?”卢镗道:“我军行军千里,较为疲累,还好倭寇已退,我们可先休整几日,还有,岛上的帐营都损坏了,必须重新修补,且先详细拟定战略计划,再打不迟。”当下喝令将士修复帐营,埋锅造饭,安定下来。
卢镗四处巡视,只见官庾民舍,已被焚劫一空,满岛尽是瓦砾,心中又悲又愤:“想我中华,匪乱更迭,战祸不绝,莫非就没有真正和平之日吗?”
且说宋怡龙被徐海带回双屿,怀疑他有反心,将其监禁着,房外的守卫半刻不离。宋怡龙也不在乎了,让他一个人清静正是求之不得,只是彻心彻骨的思念陈小露和沈岚。小露她死了,今生今世是再也见不到她了;沈岚也走了,她和马先元在一起,现在在干什么?他不想知道,更不愿知道!
他狂饮竹叶青,他想喝醉,想寻找那种神智不清的麻木感觉。一坛烈酒也入腹中,可是,他越想喝醉,偏偏心里越发清醒!
他的眼泪漫了出来,大笑道:“为什么我想喝醉的时候醉不了,不想喝醉的时候总是醉得一塌糊涂!”
听得脚步声沉沉,徐海进屋叹道:“宋兄弟,你又何苦非要糟蹋自己!”宋怡龙斜眼睇着他,笑道:“你来得正好,来,陪我喝酒!”徐海惊道:“我杀了小露,你不怪我了?”宋怡龙道:“人死不能复生,难道非要我杀了你,我才会开心吗?”给他斟了一杯,递上道:“来,喝!不醉不归!”
徐海接过,一饮而尽,宋怡龙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很好,这才是我的好兄弟!”徐海道:“你既然不怪我,为何还是心事幽眇?可有难解之结?”宋怡龙眼白一翻,道:“结?什么结?喝醉了,什么结都没有了?”徐海道:“喝醉只能哄得了自己一时,明日醒后呢?”宋怡龙摇晃着道:“三杯能知万事,一醉善解千愁。明日的愁,就留到明日来忧吧。”又替徐海斟满一杯。
徐海饮下,道:“可是因为沈岚那位姑娘,令你不开心?”一听此言,泪水顿时划破宋怡龙的眼帘,整个身子无力的瘫在桌子上,呜咽道:“她恨我,是的,她是应该恨我的,那么多百姓都死了,我这样的人怎么还活在世上!”
徐海叹道:“事非如刮面刀,消磨尽,古今无限人。许多事情,做与不做,都不是你我所能决定的。你刚才说得很对,事情已经发生,再怎么自责也无济于事,走,随我去见汪船主。”宋怡龙摇了摇头,道:“我谁也不见,你若不愿陪我喝酒,你就走吧。”
徐海道:“我一直很欣赏你,把你当作我的亲兄弟一般,这次打了胜仗,举岛欢庆,你若不见汪船主,恐会惹其怀疑。”宋怡龙一把将酒杯捏碎,艴然作色道:“欢庆?你来找我,就是要我去陪你们欢庆的?”
徐海的脸色有些斑白,道:“不错,我这也是为你好,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懂得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宋怡龙听得酒气直往上冲,一把将桌子掀翻,惨笑道:“你们犯下滔天大恶,不自悔过,反以为喜?你走!我不想看到你,走得越远越好!”他的手指直直戳着徐海。
徐海怒道:“你清醒一点好不好!这个世道就是这样,该死的家伙长命百岁,不该死的一个个早死,什么天理循环、皇天保佑,都是放屁!你既在匪窝之内,就该学会保护自己,我已仁至义尽,你好自为之!”摔门离去,对守卫道:“若他有什么乖异举动,立刻报来!”守卫忙唯喏。
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宋怡龙醉倒之后,作了一个梦,仿佛那些被杀的百姓、被奸污的女子,已立时化为厉鬼,阴魂不散的追着他,他跑啊跑,可是无论跑到天崖海角,厉鬼都不会放过他。
他惊醒过来,只见冷清清风摇翠竹,白零零露湿苍台。他擦干冷汗,急喘着气,回顾这些天来,就像是作了一场黑暗的梦,一场连他自己也摸不清楚的黑色恶梦!
远远的看见火光映得满天红,歌舞喧腾,那是倭寇在举行庆功宴会,而自己这边却是无限凄凉。宋怡龙站在窗前,扶着窗栏杆,好像看到沈岚拿着钥匙窜了出来,展现出天真未凿的甜笑,道:“我来救你!”
宋怡龙大喜,忙跑过去一把抱住她,谁知却抱着一帘闱幕,他还不放弃,跑到屋外寻绎,可哪里又有沈岚的影子?
他托起袅娜的枝条,想起沈岚柔软的腰肢,凉风袭来,他坐倒在地,朦胧地闭上眼睛,在黑暗中渴求着温暖,在幻觉中呼唤着沈岚。
就这般靠着酒精麻醉过了几日,宋怡龙愈是压制对沈岚的思念,而思念愈发如野草般生长,不是愁,而是痛了,恨不得长上一双翅膀,飞到沈岚身边。但冒然向汪直提出离开,又恐见疑,就在花园里徘徊,心里费了几番周折,实在不敢想像沈岚和马先元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一咬牙,豁出去了,向大寨走去。
只听得大寨中人声鼎沸,各位头领正在议事,汪直道:“北昌具教已回来了。”徐海问道:“他人呢?怎么没见到?是否已杀了卢镗?”汪直面色凝重,道:“本来这次刺杀卢镗的计划很周密,谁知半路上碰到了华山派的徐志戈,导至计划失败,北昌具教还负了伤,正在休养。卢镗大军压境,已屯兵于朱家尖,据密报,后面还有援军,是背水一战,而是暂时撤退,必须尽早决议出来。”
徐海道:“兵贵胜,不贵久,我们在朱家尖杀得太过火,朝廷这次剿匪要动真格的了,我看还是避之则吉。”陈东悻悻然道:“改朝换代,哪一次不是英雄揭竿而起,最终杀到京城?我们刚刚抢了军备、粮草无数,有足够的能力抵抗,似徐兄所言,一看见朝廷大军就叫逃,还举个什么旗,起个什么义!”四助四郎也连声称是。
汪直见了宋怡龙,道:“小兄弟,站在门口干嘛,快进来吧。听徐海说,你这几日身体不适,可养好点没?”宋怡龙作礼道:“不过有些头痛,托船主的福,已无大碍。”汪直道:“现在大敌当前,生死存亡之时,你也参谋一下。”宋怡龙应了一声,在一旁立定。
徐海向宋怡龙瞟了一眼,遂转过视线,道:“俗话说,见好就收。这次明军有怒火为引子,将士个个拼命,以一当十,就算我们侥幸守住,朝廷的援军更会一波波涌来,到那时节,想撤恐怕都难了!”
陈东道:“徐兄,你何故非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水泊梁山不是也一次次顽强抵挡住了朝廷的围剿吗!涿鹿之战、牧野之战,不都是以少胜多的范例吗?”
黄帝大战蚩尤的涿鹿之战,乃蚩尤率领所属七十二族进攻黄帝部落,黄帝仅率以熊、罴、貔、貅、貙、虎为图腾的氏族和炎帝残部应战,力量悬殊,屡战屡败,被迫与蚩尤长期争战于涿鹿之野。绝望之时,黄帝得到九天玄女的帮助,学会在各种地形布阵的方法,并用击鼓、吹号角助威,响声惊天动地,蚩尤听了心惊胆战,黄帝趁机发起进攻,一举将蚩尤打败擒杀。
周朝灭亡商朝的牧野之战,乃纣王当政,残酷暴虐,内外交困,危机四伏。周武王率车三百乘,近卫军三千人,甲士四万五千人,东出伐商,沿途宣传军队绝不与百姓为敌,只为百姓除害,得到了商民支持。纣王准备不足,临时武装了数十万奴隶,开赴牧野迎战。武王在阵前声讨纣王罪行,激励将士斗志,并严申纪律,不准杀害俘虏,以瓦解商军。两军对阵,武王先派吕望率一部精兵冲击商军前阵,作试探性进攻。不想商军中的奴隶纷纷倒戈,反为周军开路。武王立即投入主力猛烈冲杀,商阵土崩瓦解。纣王见大势已去,逃回朝歌*而死。周军占领商都,建立西周王朝。
徐海正想说,这些战役都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才导致兵多者反而失败,但自己在匪窝,这些话怎能说得出口,只好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