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一根禅杖挡住北昌具教的刀锋,当啷一声,震得他连连后退几步,胸口一阵气涌,瞪目一看,竟然是个老和尚。
北昌具教喝道:“你这贼秃子是谁?”戚继光大喜道:“慧觉大师,多谢救驾之劳!”北昌具教一惊:“原来他就是宝陀寺的住持!难怪武功如此之高!”慧觉念了一声佛,道:“施主,放下屠刀,灭除五万亿劫生死之罪,必定当生极乐世界。”声调心平气和,如平缓之流水,却又透着肃然令人臣服之威。
北昌具教喝道:“废话少说,吃我一刀!”挥舞大刀状如疯虎,来势汹涌。慧觉眉头一皱,道:“施主,你的刀法太过于霸道了。”北昌具教冷冷道:“不错,刀不是用来防身,而是用来杀人的!”
慧觉运起护体神功,禅杖舞起,就如巨浪冲击堤坝一样,堤坝虽受摇撼,却兀能屹立不倒。北昌具教见攻不进去,已是暗暗吃惊,慧觉本欲让其知难而退,见其执迷不悟,一招普陀百裂掌,雷霆突发,击向北昌具教的胸口。
北昌具教见其掌势如滚滚山洪,倾泻而下,越滚越大,越滚越快,根本无法抵挡,惨叫一声,被打出三丈之遥,口吐鲜血。他胸前上次已被徐志戈刺中一剑,伤口未愈,这时又中一掌,内伤更重,见明军执刀砍来,再也无心恋战,夺路而逃。
戚继光去了心头之患后,随即兵分两路北上,抵达倭寇大寨东西两侧地区,将围攻第三分队的倭寇密密层层地包围起来。而且训练有素的戚家军,人人挺胸能挡刀,挥臂能断砖,顶头能碎瓶,仰卧能破石;攀檐走壁、擒拿格斗、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卢镗也向倭寇发起了总攻,战场态势出现了包围与反包围、内线与外线犬牙交错的复杂局面,在战斗中,敌我双方都不敢开炮,在许多地方展开了短兵相接的肉搏战。
眼见其苦心经营的各防御体系及指挥机构倾刻间土崩瓦解,溃不成军,陈东下令残部退至大寨。卢镗立即部署部队分东、西、中三路大军展开追击战,以切断敌退路。
宋怡龙见明军大势已定,忙寻退路,半路上,只见北昌具教率着一支部队撤退。宋怡龙故意叫道:“北昌兄快跑啊,卢镗杀过来啦!我帮你殿后!”言罢装模作样的在后方抵挡了一阵,然后施展轻功,追上北昌具教。
两人退至大寨中,只见汪直正在收拾一些重要物品,准备逃亡,北昌具教带着伤拼命在外掩杀,阻止明军冲进来。汪直后悔不迭道:“当初若是听从徐老弟的建议,早些撤走,何来今日全军覆没之祸?”徐海道:“船主现在说这些话已为时过晚,唯今之计,需要学学曹孟德了。”汪直脑中的稻草直抖,道:“徐老弟此言何讲?”
徐海道:“船主的主帅盔甲太刺眼,需把它脱下,让一名死士穿上,引诱明军,让其误以为是你,然后再金蝉脱壳。”汪直连称此计大妙,有一亲近卫士愿充当死士,当即与汪直对换了衣服。
陈东道:“徐兄的计议虽然不错,不过,还是有个破绽。”汪直惊道:“还有何破绽?”陈东道:“我们之间必须留下一人保护假船主的安危,装装模样,否则卢镗会起疑心。”汪直道:“你说得没错,主帅身边总得留个副将,那谁留下呢?”看了看徐海、陈东、宋怡龙,又看了看外面的北昌具教。
宋怡龙想到沈岚已恨我终生,又因自己之过害死了许多无辜百姓,只想找个机会赎罪,自告奋勇道:“让我来吧!”汪直眉头一皱,道:“你?”宋怡龙道:“我在高雄的府上待过,当时是以北昌具教的身份出现,也许还有些人认识我,把我安放在假船主身边,更加真实。”
陈东道:“宋兄弟说得不错,此事非他莫属!”汪直叹了一声,拍拍宋怡龙的肩头,哀怜地道:“如果能逃,尽量逃走。”宋怡龙点了点头,道:“事不宜迟,船主快走吧!”
在北昌具教的掩护下,众头领直至七星岩退去,那里是一个隐蔽的小港。明军已攻入大寨,陈宗夔见假汪直一身主帅戎服,大喜道:“此人定是汪直!”喝令属下生擒,假汪直连忙带着几个小兵夺路而逃,宋怡龙却一动不动,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异常悲切。
假汪直叫道:“北昌兄快跑!”陈宗夔一瞪宋怡龙,惊道:“原来他就是东瀛的倭匪头子北昌具教,好,一逮一个双!”宋怡龙突然一刀刺入假汪直的胸膛,道:“汪直啊汪直,你跟我争这个头领的位置争了许久,虽然你当上了主帅,可事到如今依然是一场空,我们两个都活不了,不过,我终于可以亲手杀了你啦!”假汪直鼓着鱼般大眼,道:“你……你……”倒在血泊中。
陈宗夔忖道:“想不到倭寇中勾心斗角如此严重!”喝令将宋怡龙缚了,宋怡龙并不反抗,也不挣扎,被按下,反剪双手。陈宗夔仔细看宋怡龙时,又看得奇怪,他的身形、衣着颇像那个在碉堡捣乱的勇士,此时明知是不可能的,只能当眼花。
原来宋怡龙想到汪直、徐海、北昌具教对自己还算有些道义,眼下大军已灭,剩他们几个人也形不成什么气候,经过这场大败,料其会改过自新,故而放其一条生路。
只怪他一念之仁,后来汪直率领余党渡海至日本,自称徽王。因对朝廷更加痛恨,在嘉靖三十二年三月,勾搭诸倭大举入侵,连舰数百,蔽海而至。浙东、西,江南、北,滨海数千里,同时告警。破昌国卫。四月犯太仓,破上海县,掠江阴,攻乍浦。八月劫金山卫,犯崇明及常熟、嘉定。三十三年正月自太仓掠苏州,攻松江,复趋江北,薄通、泰。四月陷嘉善,破崇明,复薄苏州,入崇德县。六月由吴江掠嘉兴,还屯柘林。纵横来往,若入无人之境,抗倭都督王忬亦不能有所为。那是后话。
军士从宋怡龙身上搜出一把雪花短剑,交给陈宗夔,宋怡龙叫道:“能否把短剑还给我?”陈宗夔嗤笑道:“还给你,好刺杀我不成?”宋怡龙眼睁睁地看着沈岚送的定情信物被夺走,而自己却是无能为力,泪水不可遏止地流了下来。
此次场面壮观的双屿围歼战,明军彻底捣毁了其环岛防御体系的核心阵地,然后放火烧岛,秋季本就干燥,火势蔓延得特别快,满岛都是火光。
倭寇残敌自知大势已去,几乎没有哪个部队敢停下脚步负隅顽抗,他们唯一的希望是尽快逃到海边,坐上船后向东驶去,逃避这场充满战火硝烟的噩梦。如此一来,战斗变得如同赛跑,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
明军在持续作战一夜、毫无休息、极度疲劳的情况下,依然士气旺盛,个个奋勇杀敌,人人力争夺功。倭寇在逃命时,恐惧的不止是头领,而是战斗的每一个士兵,他们因为对方的勇敢而恐惧。明军打得游刃有余,当即抓获五百余名俘虏,其势犹如牧民赶羊。
汪直、陈东、徐海、北昌具教、魏勇已赶到七星岩,七星岩是矗立海滨的七块大岩石,四周有海崖作掩映,十分隐秘,这里早布置了条小船,另储存了些许干粮清水,以备不时之需。
刚坐上船,见海面上黑压压的驶来数十艘战船,汪直惊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道:“最后一条路都被封死,我命休矣!”抚着额头,一屁股坐倒,北昌具教功力高深,看得真切,道:“船主莫忧,你看那旗帜,斗大的一个‘汪’字!”
船队又近了一些,汪直还是看不清楚,突然海面上雷声大响,原来是侯继高的船队在后面追击,与该船队打了起来。因侯继高得到御史胡宗宪的兵马救援,齐攻汪汝贤,他支持不住,故逃往双屿。
胡宗宪字汝贞,徽州绩溪人,嘉靖十七年进士,历知益都、余姚二县,颇有些能耐。麾下有一大将,名叫俞大猷,字志辅,号虚江,福建晋江人,少年随名师习兵法和剑术,父亲死后,袭世职百户,嘉靖十四年任千户,守福建金门,因福建离台州较近,救援方便。
侯继高将台州放心交由胡宗宪及俞大猷,拨船追击汪汝贤。借着火炮的照耀,汪直果然看见是从子汪汝贤,义子汪滶领兵赶来,顿时恢复了心跳,喜道:“来得正是时候!”
汪汝贤见六横岛火光一片,知道父亲不敌,忙令属下抵住侯继高的攻击,自己将船驶至七星岩,知道这里是父亲的逃难之处,见父亲穿着一身旧军卒之服,遥遥相望,心中禁不住一阵心酸。
汪汝贤刚下了船,汪直便执其手,道:“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不是送密报给你,要你进攻朱家尖吗?”汪汝贤道:“我没收到密报啊!我和侯继高作战,坚持不住了,一直没你的消息,就撤回来了。”
汪直叹道:“你如果早来一步,我们共同掩杀,就不会落得现在这般狼狈了!”汪汝贤道:“侯继高还在后面缠打,我们先上船再说。”汪直离开了小船,上了大舰,汪汝贤道:“爹准备往哪里走?”汪直道:“且向东行,走到哪里算哪里。”汪滶殿后,正自交战不下,烦恼之时,侯继高得卢镗快报,双屿已被攻下,汪直及北昌具教已被擒获,逃走的不过一些小人物,便言穷寇莫追,侯继高便停止了追击。
火光渐远,众人的心境渐渐平复下来,北昌具教叹道:“只道是宋兄……宋怡龙,他不过心性禀直一些罢了,想不到竟然是个奸细,如此出卖我们。”胸口上一阵气涌,忖道:“普陀百裂掌竟然如此厉害!”徐海向陈东睨了一眼,道:“他是奸细不错,陈头领也犯不着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去报复!”
陈东冷笑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呀!什么叫卑劣的手段?让这奸细作替死鬼,一来掩护我们逃脱,二来借朝廷的刀杀他,两全其美。我看徐头领和那奸细呆得时间长了,脑袋都生锈了。”徐海胡须发直,待要发作,汪直喝道:“刚刚死里逃生,你们两个就要起内讧吗!”北昌具教也忙在一旁劝解,徐海心中好似结着雾凇,径自回舱。
双屿的倭寇不是被杀,就是跳海逃亡,海岛被大火烧了一夜,尽皆瓦砾。次日,刚刚升起来的太阳,把海面抹上一层灿烂的金色。卢镗、戚继光、侯继高三军合一,清理战场,盘查岛上再无一倭寇,这才拨船回到宁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