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要去替义父义母——报仇!”吼出最后两个字,他猛扯手臂,将弟弟一下甩到地上,头也不回,狂吼着飞奔冲向战场。
“大哥——!”眼看义兄越跑越远,乔方书心如刀绞。恍惚间,从小到大义兄保护他、照顾他、为他打架、为他被打、为他干苦力、为他拼性命,那些记得的和忘记的一幕幕,决堤般涌入脑海,彻底占据了他整个身心。
“啊——!”乔方书尖声大叫,从地上跳将起来,吃力地抓起一把弯刀,双手举握,直追而去,嘶声哭喊:“大哥!大哥啊!我和你一起去啊……”
尖锐而稚嫩的喊声渐渐远去,人群安静下来,可仅仅维持了几秒钟。
“爹——娘——!孩儿不孝啊!孩儿这就给你们报仇啦!”
撕心裂肺的哭喊,钢刀般划破宁静,人群中冲出一个健壮汉子,跌跌撞撞、连滚带爬从地上提起一把弯刀,一路哭喊渐渐远去。
“孩子他娘!你男人没用啊!——你们娘俩,可要等着我啊!”
又一个失魂落魄的中年汉子冲出人群,俯身拾刀时,脚下踉跄,顿时摔倒在刀丛中,可他好似没有知觉,在地上滚了一圈复又爬起,顶着满头满脑的鲜血,疯狂挥舞弯刀,嚎哭狂奔而去。
“秀云!你在天上看好啦!阿哥就用鞑子的弯刀,替你出了这口恶气!”
“我的儿啊!爹爹亲手替你讨回公道!”
“畜生!还我一家五口命来!”
一声声凄惨的哭嚎,揪起了越来越多的伤心人,一个个蹒跚冲出的身影,带走了一把又一把仇恨的弯刀。
渐渐,悲伤变成了愧疚、愧疚引起了自责,自责酝酿了愤怒,愤怒化作了勇气,勇气,驱走了死亡的恐惧。
这时,八百铁骑第四次齐声怒吼:“刀在手!跟我走!杀鞑子!报血仇!”这股力量终于爆发了。
“乡亲们!杀鞑子报仇雪恨呐!”
“杀——!”
随着一声喊,八千汉奴疯狂怒吼,宛如一道平地惊雷,炸开了灵魂的枷锁,暴怒的人群仿佛决堤的洪水,猛扑向前方的战阵,将满地银霜席卷一空。
主将阵亡、阵型崩溃,狄军骑兵本已陷入被动和混乱。短短一次冲锋,就已伤亡过半,犹自咬牙苦撑之际,忽闻背后响起震天的喊杀声,汹涌澎湃的民潮人浪,排山倒海般向他们漫卷而来,瞬间冲垮了他们仅有的队形,更冲垮了他们仅存的斗志。
“死开!”一名狄骑挥舞弯刀,连刀带手,将一个民夫的右臂削飞,民夫仿佛没有痛觉,疯狂嚎叫扑上马来,单手拽住袍服,张口便咬,任凭钢刀剁砍,死不松口,抽风似的拼命甩头,活活扯下满嘴的血肉,这才心满意足落下马去。
“啊——!”血肉分离的剧痛令他大声惨叫,惨叫声骤起急停,却是另一个民夫用捡来的长枪,从背后捅穿了他的胸膛。
“滚开!不要过来!”一名百人将连连挥刀,眨眼间砍死四个民夫,奈何人浪汹涌,他被连人带马撞倒在地,无数民夫飞扑过来,将他死死压住,数十人同时下手,拳打脚踢扣眼珠,刀砍口咬踩下阴,可怜他一身武艺,瞬间落得大卸八块、死无全尸,就连十根手指,都被一一掰折啃断。
“别!别来追我!”一名心胆俱裂的狄骑纵马奔逃,希望依靠马匹的速度逃出升天,可四面八方都是人影,纵使他使出浑身解数,却也架不住不要命的民夫,竟然主动扑下身子,用血肉之躯拌他的马腿。
“嘘律律!”爱马长声悲嘶,骑兵人仰马翻,被狠狠甩到了地上,无边无际的人海涌来,瞬间将他彻底吞噬。
绊马腿的民夫,受了马撞蹄踏,早已筋断骨折,肠穿肚烂。他瘫卧在地,紫青色的肠子顺着创口滑出腹腔,拖到地上摞起了小小的一堆。生命已在顷刻之间,他却犹自喷血狂笑不止,笑声凄厉森寒,如颠似狂,笑一声,血一喷,笑歇气绝,至死方休。
狄军惊呆了,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群好似冲出鬼门关的厉鬼,真的是那些汉人奴隶么?
就在昨日!这些汉民还像温顺的绵羊,任由他们予取予求,即便是当面杀死他们的父母、淫辱他们的妻女,也不会产生一丝反抗的念头。
可同样是他们,一眨眼的功夫,却化身为一群群饿狼,要反过来吃人了!
狄军溃散了,他们再没有一丝勇气去面对如此可怕的一幕,他们丢下弯刀,甩开马鞭,用尽吃奶的力气,玩命般的抽打着马匹,狼奔豕突,四散而逃。
八百铁骑这才想起,刘枫开战前最后的命令:“冲阵杀人,追敌射马”。
当时就有人问:“马匹宝贵,杀了多可惜啊?”
刘枫的回答是:“马匹诚可贵,人心价更高”。
这一刻,他们终于明白了,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须臾之后,宽广的平原上演了从未有过的一幕:无数悍不畏死的疯狂绵羊,拼命追赶掩杀惶惶奔逃的豺狼,直到将他们全部淹没为止。
见此壮观场面,武破虏目瞪口呆。他的身体和灵魂同时颤抖:做到了……真的做到了……这就是你说的……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么?
沉默良久,他忽然嗷的一声跪倒在地,捧面大哭:“娘,娘啊!您看到了没有?这一切您都看到了没有?……孩儿没有听您的话,没有安心做一个胡人,可是孩儿没有选错!您在天之灵,保佑孩儿报仇雪恨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