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哪儿去啦?啊?……瞧你们一个个儿的,乐个屁!不像个爷们!还敢笑话柱子,我呸!”
这一嗓子出去,纷乱的笑声戛然而止,屋内静得出奇。过了一会儿,他们一个接一个站了起来,都不说话,眼神却凶厉的可怕。眨眨眼的功夫,再没有一个人坐着了。
蓝队正竖起大拇指,改颜赞道:“好!这才是好汉所为!告诉你们,哥哥我买通了县衙的马夫葛蹄子,咱们从后门溜进去,未必不能成事儿!”
众人一听信心大增,齐声应道:“好大哥,咱们听你的!”
蓝队正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沉声道:“这趟买卖,不死人是成不了的,咱们按老规矩办,大事儿一旦成了,殿下赏的家产不管多少,咱按人头分,活着的分一份,死了的分两份,杀了正主儿的分三份,都听明白了吗?”
众人群情激昂,大叫:“妈的!豁出去了!就这么干!”
天下有一种特殊的强盗,他们平时为民,春耕夏耘,种桑养蚕,与寻常老百姓没啥两样,可一到了夜里,这些老实憨厚的泥腿子们就会扔掉锄头,拿起刀枪,用一条黑巾将淳朴善良的面孔遮盖起来,化身剪径强梁,明火执仗,拦道掳财,杀人越货,绑票勒索,除了**妇女,他们几乎无恶不作。完事儿了财一分,黑巾一扯,各回各家,又成了安分守己的老百姓。
这种强盗原本便是本地人,人地两熟,组织严密,大多都是同乡同村的左邻右舍,又或者沾亲带故的本家,不仅互帮互助,还能互相监督。规矩也很森严,谁要是坏了事儿,那就自个儿扛下来,死后家里自有兄弟帮衬,养老育幼不在话下,逢年过节都有安家费,往后做成的买卖也少不了孤儿寡母的一份,只要带头大哥还健在,总保得一家老小衣食无缺,不受欺负。可反过来,若是口风不紧,背信弃义,那转眼便是灭门绝户的私刑严惩。
所谓盗亦有道,他们平日多劫外乡富商大户,并不欺压贫弱,也从不吃窝边草,遇上乡里乡亲的不平事,必会拔刀相助、除暴安良。本地穷苦百姓出于感激,明里暗里的护着他们。因此百余年来,不管是哪朝哪代,这些民匪帮会的生命力都像蟑螂般顽强,除非不分良恶的屠村灭镇,否则是万难禁绝的。
方才城楼里的这伙绿营兵,从前就是这样的一伙民匪强盗。蓝队正,名叫蓝明旭,便是这一届的带头大哥。三年前狄军进驻岭南,他便带着八百弟兄投了军。倒不是甘为汉奸,只是为了有身绿皮方便“做活儿”罢了。
原本他们想,做了绿营兵,和鞑子便是自己人了,总不能还挨欺负吧?没成想,非但鞑子变本加厉地欺负,就连原本护着他们的乡亲也都疏远了。干他们这一行,没了群众基础,买卖也就干不成了,日子是越过越苦,心里也是越想越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如今可好,平地一声雷,霸王殿下隔墙射来一剂后悔药,想要漂白反正?想要发财致富?想要出人头地?就看今朝!
商议既定,这伙兵匪无声而散。除了柱子和丁凯是蓝明旭的亲随外,方才门楼里的全都是小头目的身份,还有半个时辰,他们忙着招呼手下弟兄,为夜袭县衙预作安排。
半个时辰过后,以严大麻子为首的另一伙绿营兵准时来到南门。两队人马例行交接,丝毫看不出破绽。
说来可巧,这严大麻子从前是本地捕快,专司捉拿这种亦民亦匪的歹徒,与蓝明旭正是针尖麦芒的死对头。两人你来我往,斗了十多年的法,谁也讨不了好,倒也不打不相识了。三年前鞑子一来,收本地衙役充作绿营,倒把原来的一兵一匪牵在一根绿绳儿上了,这对冤家彼此相认,一笑泯了恩仇,反倒交上了朋友。
逐寇军至,这位严队正虽有起义之心,却无玩命之胆,因此通过秘密协商,由他带领千把人负责打开城门,并顶住驻守南门的三百鞑靼武士,而蓝明旭则趁机突袭县衙,为手下八百弟兄搏一场富贵。
这二位队正平日私交甚笃,这一别死生难料,临行前不由执手含泪,互道珍重。
严大麻子说道:“你我的交情,咱们这两营兵马自不必说,三营的蒋楚成至今没个回音,也不知他作何打算,蓝兄,你可要防着他一手!”
蓝明旭一捋浓髯,哼声说道:“这后生狂得很,与你我芥蒂颇深,历来尿不到一个壶里,可眼下形势逼人,外头是什么人?霸王殿下亲率的三万大军,这贼厮鸟精得很,他敢轻举妄动么?你瞧好了,只要你我兵马一动,这厮是一定会随大溜的!他想扯我后腿儿?借他个胆儿!哼哼……你可别忘了,殿下有令:‘争功自相残杀者,车裂!’,掉脑袋的活计,量他也不敢,不必多虑!”
“好!蓝兄!你我就此别过!望你马到功成!”
“保重!”蓝明旭重重抱拳,锵然转身,带着手下弟兄呼啸而去,消失在茫茫的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