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声惨叫,一名疾风卫挑飞了射向刘枫的狼牙箭,自己的胸膛却被劲矢贯穿,整个人被钉在城楼的木柱上,抽搐几下,无力地垂下了头颅。
鲜血飞溅在刘枫的脸颊上,顺着微微凸起的伤疤滑落下来,留下一条刺目的红线。
没有擦,刘枫连眼皮也没有抬,就像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像,摆在那里永远也不会挪动半分。
这是下午阵亡的第十七个。加上上午的,已足有三十五名疾风卫为保护楚王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这些人,任何一个放到民间都是大侠一般高来高去的人物,如今却为了满足一个人的固执而伏尸城头,血流五步。
不能动!死也不能动!
背后,数以十万计的青州军民正在看着自己,如饥似渴地从自己身上摄取着自信与力量——楚王还在那里,我们能赢!
急促的靴声响起,穆文大踏步登上城楼,望一眼城墙上的厮杀场,扭过头沉沉地说:“你的人马快打光了,换防吧!”
刘枫不理,甚至看都没看他。穆文进一步急道:“你这是在自杀部队!——只差一个时辰,换防吧!”
“不准。”刘枫似有不耐地皱起了眉头,他平和的语气像是在吩咐晚膳要配鱼羹还是肉汤,“永胜军的任务,是在反击时担任箭头,在此之前,你们好好休息就是。”
穆文大怒,几乎冲到面前,手指城下喝道:“下面都是你的兵,是你楚国的好儿郎!——你看,你看啊!”
在他指的方向,一名铁卫被七个狄兵包围,为了掩护身后倒地的袍泽,他一步不退,正拼死转动长柄战刀,将两名狄兵拦腰斩断,可余下的五人立刻扑上,将他撞翻在地,用身体压住手脚,抱住他的头盔狠狠向后扳,青筋暴起的脖颈露了出来,愤怒不甘的吼声中,弯刀狠狠斩落,一刀,两刀,三刀……鲜血喷溅,头颅滚落,犹自暴睁的双眼怒视着凶手步步逼近,一刀一个,将他舍命保护的兄弟逐一杀死……
“他们在流血!在死亡!你手里有力量,只要你一句话,他们立刻可以得救!——你到底在等什么!?”穆文眼圈一红,忽然屈膝跪在刘枫面前,“大王,末将穆文,向您请命,换他们下来吧!——够了!够了!”
困守即墨长达一个半月,没有人比穆文更清楚,体力消耗尚在其次,身陷这样一波接一波无休无止的进攻,那是一种小舟航行在狂浪怒涛中风雨飘摇的感觉,是的,随时都会死,每一次眨眼都可能是人生中的最后一次,这种摸黑走悬崖的恐惧感,足以让最坚强的战士陷入歇斯底里的疯狂,继而身心崩溃,甚至自暴自弃以死解脱。
身为防守方,直面开战以来最猛烈的一次进攻,没有任何预备队可以轮换,只凭一路人马死顶硬撑一整天,他自认永胜军绝对做不到。铁卫营的强韧与悍勇,深深打动了穆文和永胜军的每一个战士——够了,真的够了!
“不准!”
目睹刚才的一切,刘枫怒目喷火,可依然不肯松口,“这是属于他们的战斗!”布满血丝的眼眸直视穆文,“他们,是都城禁军!是楚国最精锐最勇猛的战士,理应承受最血腥最残酷的洗礼!——不错,最后一个时辰,你能挽救千人,可他们的任务没有完成,他们的心会有破绽,终其一生再难称雄!——因为你自以为是的善举,践踏了他们身为天下强兵的尊严与骄傲!上万人的牺牲,会因此变得毫无价值!”
“不错,独立坚守一整天,这根本就是强人所难,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我必须命令他们去做!去流血,去牺牲,去为我创造一个奇迹!——即墨城太需要奇迹了你知道吗?!你看城外,那是五倍多的敌人,你的部队在惶恐,百姓们在害怕,为了让他们相信楚国,相信胜利,任何代价都值得,任何牺牲我都愿意付!——你,不要插手,他们……能做到的!——下去吧,反击的时刻,就要到了!”
穆文深深看着刘枫,仿佛不认识眼前人,隔了好久才说了一句话:“你……变了!”
“人人都会变!没有翠儿姐的死,何来你这永胜之虎!?难道是你自愿交换的吗?是命运!命运!你懂吗?——命运是公平的,坐上这个位置,就必然会失去很多东西。冷酷、无情、残忍,这就是为人君者的全部美德,争霸之路就是如此残酷!如此绝情!——这就是我选的路,我愿意为之付出,哪怕是灵魂!”
刘枫忽然笑了,笑得晦暗萧瑟:“这样的我,你还愿意视为兄弟吗?”
“争霸之路?——不,你在说谎!”
穆文没有笑,他被刘枫的话击中了内心的柔软,痛如刀割。
于是,他默然转身,启步而去,下阶时蓦然停驻,扔下一句话:“如果只有这样才能赢,那么……赢下去,舍弃一切,赢下去!争霸之路,你我并肩!我们,杀出个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