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拿出一枚铜质的虎形兵符,在手里细细地把玩着,眼也不抬地道:“做人呐,要懂的见好就收,狮子大开口,也要看清嘴下的是不是肥羊儿,咬错了,崩了牙口可就得不偿失啦。”
吴妈妈虽然不认得,他手上这个小玩意,乃是象征楚国最高军权的楚王兵符,足以调动全国上百万的军队,与大楚国行文下旨的国玺、象征楚王身份的卧龙令,并称楚国金玉铜三宝器。
可她却知道,拥有这“老虎”的人,那定是军中一员将领,再看他脸上杀气横溢的长疤,高大魁梧的体格,不怒自威的神情,金砖拍桌的气派……
哎呦妈呀,少不得是个佐领吧!吴妈妈立刻做出判断:这个人,她惹不起!
此时新领土的地方民政官员尚未配齐,整个荆州都处于军管,襄阳城更是龙骧军大本营的所在,莫说将领,便是一个小兵也能在街上横着走。若真是个佐领,便是砸了她这怡红坊,她都没地儿告状去。
认得这兵符的乾昊早看呆了,好家伙,不愧是三哥,全国兵符被他用在妓院里讨价还价?!真他妈霸气!
吴妈妈又看看桌上的金饼子,兑换出来少不得有一千多贯,刚才她是漫天要价,其实已经超出了心理价位,于是便就坡下驴地满面堆欢满口子答应。
“哎呀呀,爷这副心田,必定公侯万代……观世音菩萨保佑、火德星君显灵,必定护爷沙场立功封妻荫子!”颠着沉甸甸地一块金饼子,吴妈妈再也无法装样儿,终于露出了一股子汹涌澎湃的烟火气,转过身又垂泪道:“紫玉、蓓儿,你们好福气!——妈妈年轻那会儿,怎就遇不见这样的善人呢?——今后啊,好好侍候二位爷,也别来这龌龊地方看我们,只心里记得,当年那个吴妈妈,还有姐妹们,大家没亏待你们,都想着你们,啊。”
两个姑娘拜别了吴妈妈,要去收拾包裹,刘枫早已待得不耐,笑道:“还收拾什么?这里的东西就留在这里,从今往后,一切都是新的!”二女欢喜拜谢,彼此相顾,如在梦中,不禁喜极而泣,抱头痛哭。
两个人进去吃饭,吃完还打包带走两个姑娘,门口暗伏的侍卫们暗暗咋舌,可谁敢多话?继续跟着逛街。
两个男人走在前头,两个姑娘低眉顺眼亦步亦趋跟着,引来不少路人的目光。
这回走,乾昊明显没有上午活跃,心事重重只不说话。刘枫好奇问道:“怎么,救了个表妹,你怎么不高兴?”
乾昊立住脚,郑重其事地问道:“三哥,我问你个事,你要说实话,好么?”
“你说,只要不是军事机密,我便讲实话。”
乾昊斟酌片刻,发问:“你扯旗造反,究竟是为父母报仇,还是你有称主华夏的野心?”
两个姑娘闻言吓一大跳,怎么一开口就是杀头造反做皇帝?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就从这一句话开始,四周的摊贩、路人、闲汉,忽然都动起来,隐隐围成一个圈儿,将真正的行人都隔在外面。
“都是!”刘枫毫不避讳自己的动机,“从前我只想报仇,可如今,我两样都想!”
“你就不顾百姓?”乾昊有些愤怒地逼近一步,“战乱一起,天下要死多少人?——我父皇虽是夷狄之君,可他一心推行汉胡一体,对天下子民爱护有加,一视同仁。三哥,你好好听我说,父母之仇再大也终究是私仇,天下苍生却是大道公义!”
“为了保住楚国,你强行改变蝗虫行进方向,造就了近两千里的绝户死域,超过五百万的百姓流离失所,刚刚收割的庄稼被蝗虫啃咬一空!刚刚过去的这个冬天,整个荆州饿死五十多万人,其中绝大部份是老幼妇孺,他们的尸体现在还丢弃在荒野里,无人掩埋。”
乾昊说得声泪俱下,声音低得像是耳语,“为了胜利,你下了《杀夺令》,超过三十万鞑靼平民因此丧生,他们都是青壮男人,是家里头的顶梁柱,你杀了他们,任由他们的妻女成为奴隶和玩物,成为供人买卖的货品!——长生天啊!他们是鞑靼人,可他们也是人,是和我一样的人!你怎么就做得出这种事?!——你也有孩子,今后你还敢不敢直视她清澈的眼睛?”
这一瞬间,刘枫在乾昊正气浩荡而又歇斯底里的目光中,有了一丝丝动摇——我错了么?不不,不会的……
刘枫闭上了眼睛,眼前却仿佛浮现出那一幕幕惨剧:无辜被杀的百姓,滚滚燃烧的城镇,火光映红的天空,遍地倒毙的饿殍白骨,遍体淤青的赤裸女尸,趴在尸体上哀哀哭泣的孩子,用双手为子女挖坟的白发老人……仿佛坠入一个无底的冰窟,耳中充斥着哭求、低泣、呻吟、咒骂、哀嚎……刘枫整个人连灵魂都在颤抖。——上百万条人命的血债,自己怎么就敢往身上背?
“你如今已有半壁江山,该知足了!”乾昊一把抓住刘枫的肩头,目光中充满了恳切的请求:“停手吧三哥,我会向父皇陈情,狄楚两国划疆而治,从今往后互不侵犯,再也不要开战了!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