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这种事,一定不能饶那个贼孙子。
地处热带的勿里洞终年炎热,不像家乡有四季之分,也没有二十四个节气,家乡的农事是按节气操作的,这里,矿工们每天只是轮番劳作,根本不知道已经是何年何月。那天,忽听得带工头喊道:今晚过年了,给大家加菜。大家才知道原来已是除夕夜了。收工回来,隐约听到集巿上传来爆竹声,在这遥远的南洋小岛,华人过年也还保留着老家的传统,一定要放爆竹贺岁。爆竹声也传给矿工一个信息:年关又到了,老矿工就是听了爆竹声数着自己在矿区里呆了多长的岁月。
身在巴力里,年有什么好过的?有人默默地垂泪,有人无声地叹息,声声爆竹响声都勾起无边的乡愁。他们闯洋时都满怀希望,希望最多三年五载就可以回家和家人团聚,可是谁曾想回乡的路却遥遥无期!
矿工的伙食很差,除了咸鱼干、一小勺青菜,有时有点花生米或是黄豆,都是白煮的,没有半点油星。巴力里有小亚弄店,是带工头的家属开的,说是方便矿工们买东西,实际上是带工头借此盘剥矿工,价格贵得出奇。一只鸡蛋0.5荷盾,矿工一天的工钱都买不起,想吃猪肉得自己买,半斤肉一荷盾(半斤只给6两,当时一斤是16两),等于五天的全部工钱。还卖劣质酒,也是贵得惊人。赊账按高利贷算*。
*这些东西的价格都据勿里洞当年的矿工、中华劳工会会长卢秋生的回忆录记载。
矿区的巴力头和隆帮头们都回家过年去了,只留下两个小带工头,他们把一大盆酱猪头肉端出来,那盆酱猪头泛着油光,整个是棕褐色,还加了姜、蒜、胡椒和丁香作料,香气四溢,非常诱人,饭堂的气氛马上活跃起来,久没有闻到肉味的矿工们便围了上去,今晚是除夕,多少都得吃点肉才算过年。
带工头用称杆按每人买的分量称,有钱的交现钱,没钱的记账。轮到小甲,他说:怎么连汤汁也算分量?我买半斤怎么才这一点?你这一斤是几两重?带工头便吼着:别人都这么买,就你扎刺?小甲说:我就要知道你给的半斤是多少。带工头说:半斤就是半斤。小甲还较了真,凑过去看称上的刻度,说:哪够半斤?只有6两重。带工头说:我的一斤是1两,半斤就是6两。
矿工们都知道巿面上一斤都按16两计,这一下,所有矿工全起哄了:你太坑人了,一斤到哪儿都是16两,谁说一斤1两?赔我不足的分量。*
*据卢秋生的回忆录记载:巴力里卖东西给矿工,一斤是按1两计算的。
大家一哄而起,干脆把大盆抢过来,几十只手全都伸出去抓猪头肉,你一块我一块,抓到了肉就往嘴里塞,整盆肉一下子就全被撕碎了吃光,连盆底的汤都被那些手捞起来喝得干干净净,人人兴高采烈地舔着手上的油。
小甲还大声地嚷:过年了,大家吃肉啊!带工头气得直跳脚,本来是要借除夕卖猪头肉赚回一把矿工的钱,现在反倒蚀了本,恨得他咬牙切齿。小甲还故意说:多谢了,让我们过了一个好年。
带工头狠狠地说:别得意,咱们走着瞧!
过完阴历年,雨季也就来临了。热带雨林的雨季可以连续下个几天几夜都是倾盆大雨,好像天漏了个大窟窿一样。大雨下在旷野下在荒郊下在森林下在河滩都无所谓,那些天上落下的水很快就汇入海里了,下在矿区就不一样了,在锡湖里干活就得淋雨,巴力里根本就没有给矿工们什么遮雨的用具,而且佛朗(锡湖)和打垄(锡窑)都怕水浸泡。
隆帮头照常敲响木鼓叫大家出工,新客们这几天干活已经感到上下坡的木板桥非常危险,那些木板本来已经很陈旧,经雨水淋湿,非常滑,空手走在上面都让人胆战心惊,更何况挑着上百斤重的锡沙走上走下。矿工们对带工头说太危险了,没法干活了。
带工头正为除夕晚上的猪头肉想拿这些矿工出口气,说:谁敢不干活我的鞭子就不认人。
小甲、大刚几个矿工过来论理:出了人命你担得起吗?带工头不由分说举起鞭子就抽他们,几个矿工去夺鞭子,在相互推搡中,巴力头贼孙子来了,吼叫着:吵什么?谁说不干活?给我站出来。小甲和大刚便站了出来,说:木板太滑,会出人命的。贼孙子说:我看你们是想偷懒,出人命我负责,都给我干去。
矿工们只好去干。他们互相提醒说,少挑点,脚走稳了。他们都把脚趾头弯成爪状一步一步走着。不料,矿壁经雨水不停地冲刷,泥土全泡松了,有一处盆壁的山体垮塌下来,像半边山倒下一样,在那里劳作的矿工们被一股泥石流冲了下去,从几十米高处一直滚落到锡湖边沿的土地上,全淹埋住了,架在各层之间的木板桥也就失去了支撑垮掉了,大木板一掉下去就砸在下面的人身上,矿工们喊着:出人命了!出人命了!有人跑散了,有人想去救被淹埋的人,有人跑过木板桥时又摔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