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都是华人开的,天成为了省钱,找了家店面很小的粥铺,坐下,一个**岁的小孩过来招呼:客人,吃什么?天成看了看他,长得虎头虎脑真让人喜欢,问有什么好吃的,小孩很伶俐,立即回答:有粥、有bakmi、bacang,也有gadogado(印尼的杂拌菜加花生酱)。白粥二仙,鸡肉粥四仙,加油条不?油条和烧饼都是二仙,bakmi一碗一角,bacang一个五仙,gadogado一盘一角。说了一大串,天成都记不住,他心想:价钱比我那里贵,不过,这里埠头大,价钱当然得贵些了。便说:白粥加一根油条一个bacang。一共是九仙,出门在外,什么都得算计,不能大手大脚,他必须省着钱给阿秀,能吃饱肚子就行了。
片刻,一个穿沙笼脑后梳个发髻的中年娘惹把粥和油条肉粽端到他面前,还给了一点咸菜。小孩还问:叔,从哪来?去哪?父亲交代过他,凡是来吃粥的华人,都问问从哪来,如果有从勿里洞特别是岸东来的,要打听一个他想打听的人。天成随口答道:勿里洞,岸东。啊!终于盼到一个岸东来的人!小孩又问:在矿上呆过?听说一个叫张天成的矿工?
天成抬起头盯着这个孩子,他的模样真乖巧,心想:这个孩子我不认识,他打听我做么?便试问:你是天成什么人?小孩摇摇头:他是我爸的老熟人,你认得他吗?天成道:你爸是谁?孩子说:魏三牛。天成一听,跳了起来;三牛!他在哪?我就是天成。
从隔帘里已经出来一个汉子,满脸络腮胡子有些花白了,他一把抱住了天成的双肩,使劲地摇晃着,大声喊:天成!你是从天上掉下来吗?我天天盼日日等,终于把你盼到了!天成开始楞了一会,马上认出了面前的中年人就是三牛,两人抱在一起泪水直流。
一起受苦的好兄弟啊,生离死别了十几年,音讯全无,不料却在这里相逢,三牛叫他老婆和儿子都过来与天成相见,那个娘惹就是他老婆,小孩就是他儿子。三牛让天成在他的小店里住下,两人叙谈这十几年的经历,说了几天几宿。
三牛说多亏当年古农和他的朋友把他送到苏岛东岸,他用掖在裤腰带里的一点活命钱混了几日,人地生疏怕上当受骗,后来找到同乡会馆,在同乡会的帮衬下,介绍给店家当伙计,只图有个落脚之处和吃饱肚子就行,没有工钱,干了一阵,店主也是唐人,待他还不错,看他勤快老实,半年后就每月给他开点工钱,这样积攒了几年,他自己就盘下一个小店面做卖粥生意。后来,找了一个侨生娘惹成了家,生了个儿子,能帮他在店里招呼客人了,食铺的花样也慢慢多起来,bakmi、bacang、gadogado是后来添加的。天成也说了别后的情况,说来顺、柱子、登贵的死,说怎样与从没见过面的儿子相认的经过,又哭登贵才与儿子相认,父子就死在打垄里……
听说那些死去的兄弟,三牛也唏嘘不已。兄弟俩一起聊,什么话都说,三牛把没对人说过的隐私都对天成说了:巴力把咱们的骨髓都挤干了,我逃出来几年里裆里的家伙都起不来。娶了老婆,可是我却不行了。我真急了,难道我三牛断香火了?老婆知道我受过大苦,教我慢慢地养,吃点鱼呀肉呀,还让我吃新椰子树的嫩芽,那东西真好,我又成男人了,老婆也给我生了个儿子。又问天成:你怎样?还行吗?
天成也老老实实地说:我,只有想到孩子他娘才会起来一下,立马就下去了。三牛说:等你把她接出来,你要是不行,吃新椰子树的嫩芽,记住,刚长出大约1米来高的椰子树苗顶部的嫩芽,在树尖上,还没长厚皮,黄白色的,大约不到一尺长的东西,人说那是南洋人参,很管用的。天成嗯地应着。
隔天,三牛备了祭祀用品:三牲有酱整猪头、蒸整鱼、盐焗整鸡;三荤有炖猪脚、红烧鸡、酸菜煮马交鱼;三素是自己菜园里种的青菜萝卜黄瓜西红柿,红绿白搭配,颜色鲜亮;还有三果是菠萝香蕉芒果,菠萝削成一条条斜沟,顶上留着凤尾,立在那里,香蕉是整把的,芒果也是新摘的,鲜澄色。祭品摆满一大桌,还买来纸钱和香烛,和天成一起祭奠几位死去的弟兄。他们祭拜先祖从来都未曾用这么丰盛的祭品,因为家里穷,如今不一样了,奋斗了几十年,这次是祭奠几位先他们死去的弟兄,两人都非常心诚意诚。
两人不由地又说起当年刘进第和王辉等人不知后来怎样了。三牛说:听一些老矿工说,遣送回国其实是个骗局,红毛没那么好心,又把他们转卖到别处才是真的,所以当年我是决心一定要逃跑,不能等死。我命不该绝,上天保佑!
天成踏踏实实在三牛这里住了几天,三牛带他到处去转了转,看到有老客耍布袋戏,当地人叫potehi,那是闽南乡下民间的一种娱乐,有点像木偶戏,尺多宽的台子大约一人高,两边和上面有布幔,很简单,一阵铿锵的锣鼓声敲得震响,看客逐渐围拢来,表演的人双手各伸进一个布偶里,一边做动作一边又说又唱,一会儿功夫又换另一个布偶上场,看客们喜滋滋的看得入了神。在没有其他文化娱乐的当时南洋埠头,带着家乡风味的布袋戏颇受人们的喜爱,尤其是小孩,锣鼓声一敲响,就围拢着看。
大街小巷还常见有庙宇,外观和家乡完全相同,有屋脊,屋角向上跷起,还有狴犴狻猊四兽,堂内香火旺盛,每个庙里供的佛像都不相同,有如来,有观音,有孔夫子,有关公。很多善男信女虔诚地跪拜或前往求签,这些远离家乡的人,都把希望和命运寄托给佛,盼望佛能赐福能保佑平安。他们两人也进去烧了香,磕头跪拜。两人都希望菩萨保佑他们苦到头了,如今该过平安的日子了。
三牛还带天成看他自己开的菜园子、养的猪,天成说咱俩竟不约而同都是开粥铺,不过,我没有你花样多,我没有做油条bacang等物。三牛说这很容易,添点花样,吃的人就更多。
他教天成怎样做油条:面粉要先和好,放点麯子,放置一会儿,这里天气热很快就发起来,不能发过头,过了头会发酸。留点发过的面团,下次当引子,就不用麯子了。发好的面加点菜油揉匀,然后切成小块之前上面要刷一点菜油,用筷子轻轻一压,再抻长了一拧,就可以放入油锅,在旺火里翻两番就夹上来,别炸糊。做烧饼不用发面,但是要擀成簿片之后再卷起来,再擀,这样反复几次,烧饼就变多层,最后撒点盐,炭火烤到皮有点焦黄就熟了,吃起来香脆可口,便宜又顶饱,很大众化。天成看着他怎么做,也学会了,说回去后,自己的粥铺也要添加这两样。
住了几天,天成便着急要赶船期回乡去把孩子的娘接出来,她这几十年受苦了。三牛找同乡会帮他买了去广州的船票,是中国商船,可靠,告诉他回来时得找水客帮忙,不然再落到人贩子手中就倒霉了。
天成问三牛有没有打算回家乡,可以一起走。三牛摇摇头说:家里早没人了,乡下土地太贫,抠不出吃的,这里好歹能糊口,自己开了一片菜园,吃的菜能对付,娘惹养了一窝鸡,做鸡肉粥就用自己养的鸡,猪养个七八个月就可以卖,添点收入,指望把孩子拉扯大就行了,就这样吧。他还说:你看,我还比你大两岁,儿子才九岁,你都有两个孙子了。天成说:我出洋时媳妇过门已经三个多月了,有了儿子我都不知道,如今你也苦出了头。三牛再嘱咐天成:岸东那里要是难找生计,你一家就搬过来,巨港埠头大,好找活路。天成答应了,说:我先把他娘接出来就好办了。
在三牛这里,天成知道了当年是公元190年,算算自己虚岁已经50了。三牛也从街上的说书人那里听说了唐山现在兵荒马乱,乡下穷得很,嘱咐天成到家乡不要久留。还给天成把一些荷兰盾在同乡会里换成内地现时通用的银元,告诉他,如果到广州才换,不认识的人会受骗。
三牛送天成上了船,两人一再说保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