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戒吓死牛魔王。
一想起刘禄,传灯不禁问道:“刘二彪子呢?他怎么不来干活儿?”
汉兴说:“走啦,走好几天了。跟着疤瘌周闯济南府去了,说是要去发大财,工钱都没来得及拿。”
“跟着疤瘌周?”传灯瞪大了眼睛,“疤瘌周是个汉……”想起张彪说过的不能随便传江湖上的话,传灯猛然打住。
汉兴没有听清传灯在说什么,歪着脑袋问:“刚才你说啥?”
传灯笑道:“没什么,我说你不是汉奸,你是大大的良民,老徐家就等着你光宗耀祖呢。”
汉兴瞪眼看着转身出门的传灯,咕咚咽了一口唾沫:“没有我这个汉奸,你死在大牢里拉倒……”
传灯听见了汉兴嘟囔的是什么,站在街口,冲汉兴驴叫一声:“巴格牙路!”
汉兴兄弟俩一前一后进到大车店院子的时候,正碰见一溜小跑贼笑着从屋里出来的喇嘛,汉兴一怔:“你怎么来了?”喇嘛晃晃手里提着的一把酒壶,冲汉兴蛇一样地吐了一下舌头:“打酒去!干爹吩咐了,今天过节,打好的,东北老干烧!”晃过汉兴,看见正在打量他的徐传灯,冷不丁把两只枣核一样的眼珠子竖了起来,“看什么看?不认识了?我是这家的三公子!”
传灯让过他,问汉兴:“这小子谁呀?怎么跟个贼似的?”
汉兴笑了笑:“还真叫你说对了,他就是一个贼。三嫚儿家的,刚闯江湖回来,巴结咱家呢。”
传灯骂声杂种,拉拉汉兴的手,说:“刚才他说什么干爹,什么意思?是不是咱爹让他给‘黏糊’上了?”
汉兴打开传灯的手,笑道:“咱爹挺喜欢他的,好像还真有收他做干儿子的意思呢。”
传灯把鼻孔支得像两孔煤窑:“咱爹是咋想的?谁不知道三嫚儿家这个杂种是个什么玩意儿?他爹好像是个喇嘛……”
汉兴打断他道:“你了解他吗?咱家打从搬到下街就没见过他,别听街面上的人瞎传。”
传灯哼了一声:“反正我不想跟一个连自己的亲爹是谁都不知道的人做兄弟。”
汉兴将传灯拉到门后,小声说:“是关成羽带他过来拜见咱爹的。那天夜里,关成羽跟小山打斗,紧要关头喇嘛救了他。喇嘛说,他用自己拉的一泡屎砸中了小山的脖子。关成羽把旧伤勾起来了,喇嘛架着他走到咱家门口,晕倒了,喇嘛就敲开了咱家的门,喇嘛知道咱家跟次郎的关系……这小子挺仗义的,他亲眼看见关成羽杀了北野武,如果他真像别人说的那样是个杂碎,早就跑到宪兵队领赏去了。”
“关成羽要杀小山?”传灯倒吸了一口凉气,“能成吗?小山可不是个‘善茬子’,三个北野武也比不过一个小山。”
“是这话。那天关成羽差点儿被小山抓了……”汉兴皱了皱眉头。
传灯尽管替关成羽捏了一把汗,心里还是感觉痛快,关成羽在他的心目中就像一座山,让他感觉不快的是,关成羽这样的好汉,怎么会跟喇嘛这样一个江湖毛贼成了哥们儿呢?心里正毛糙着,肩膀冷不丁被人拍了一巴掌:“闪开闪开,本公子打酒回来啦!”
传灯侧过身子,抬腿就是一脚,踢空了,身子滴溜溜转了一个圈儿。
喇嘛取一个骑驴姿势,远远地站在屋檐下,直勾勾地看徐汉兴:“二哥,啥意思这是?这小子谁呀,这么楞?”
传灯颠个步还想上去踢他,汉兴拽住了他,冲喇嘛一瞪眼:“喊谁二哥?这才是二哥!”
喇嘛愣怔一下,将手里的酒壶往腋下一夹,风摆杨柳一般扭过来,前腿弓后退蹬,双手抱拳往肩膀后一倾:“小弟徐喇嘛参见二哥!”
传灯一下子被他气笑了,抬脚蹬住他的肩膀,猛一用力:“你也配姓徐?”
喇嘛直接躺倒了,那壶酒骨碌骨碌滚到了汉兴的脚下,汉兴捡起酒壶,摇着头进了堂屋。
里间的炕上,徐老爷子正盘腿坐在炕桌旁跟关成羽下象棋,脸色凝重得像诊病的郎中。
关成羽坐在徐老爷子的对面,眼睛瞅着棋盘,老僧入定一般安静。
传灯进门,拖一个凳子坐在炕下。
徐老爷子掂起一枚棋子,筛箩似的来回晃悠,传灯看得眼晕,抓住他的手,一下子摁在对方的“车”前面:“拱卒啊你倒是。”
关成羽抬头看了看传灯:“那就和棋了。”
传灯这才看清关成羽的长相。这是一张稍显秀长的脸,鼻梁高挺,眼睛细长,两道浓眉直插双鬓,整个脸庞棱角分明,下巴斧劈刀削般硬朗,如果不是刮得溜光的脑袋,这完全是画像里的关公。
徐老爷子走完一步棋,捻着胡须笑。
传灯发现关成羽的一只手在颤抖,手中紧紧地攥着一枚紫铜色的棋子。
徐老爷子捻了一阵胡子,惬意地打了个哈欠:“好好琢磨着啊年轻人,我先睡一觉等你。”
关成羽红了脸,咬咬牙,猛地亮出手里的那枚棋子。传灯看清楚了,那上面刻的字是“炮”。
徐老爷子一怔,忽地坐直了身子。
关成羽稍一迟疑,当的一声将紫铜棋子拍了下去。
徐老爷子愣了片刻,手捻胡子哈哈大笑:“还是我输了……好棋!”
关成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紫铜棋子掖进腰里,脸上呈现出愧疚的笑容:“师叔是在让我呢……”
徐老爷子将山羊胡子卷上去,用力一弹:“这脾气我喜欢!只要还有希望,就永远不要服输!少年英雄,少年英雄啊……我以前听你师父说过,你小子有这个习惯,一动真格的就摸那个棋子。来,拿来我看。”
关成羽拿出棋子等徐老爷子看完,将棋子掖回后腰,语气一下子沉重起来:“这是我爹留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
徐老爷子瞄一眼挂在墙上的那把豁口参差的大刀,点点头:“祖上留下的东西不能丢,他们在保佑后代呢。”
关成羽回了回头:“这把刀的来历我师父对我说过,是您祖上留给你的。”
徐老爷子叹了一口气:“是啊……不是你冒死带回来,怕是要让日本人给毁了呢。”
传灯忍不住插话道:“爹,这把刀什么时候传给我?”
徐老爷子侧过脸,盯着传灯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等你成人的时候,它就是你的。”
我已经十八岁了,还不算成人?传灯感觉有些不自在,讪讪地说:“关大哥,在感化所里我见过张彪……”
接下来,传灯将感化所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关成羽。
关成羽扑拉几下刮得铁青的脑袋,轻声道:“他终于还是出事儿了。”
传灯说:“张大哥还不知道你杀人了呢。”
关成羽没接这个话茬儿,兀自自语:“我是不会丢下他不管的。”
传灯说:“你最好不要随便出门,鬼子到处抓你。”
关成羽笑笑,没有说话。
传灯瞅着关成羽,点点头,说:“对。鬼子也不一定想到你还会在下街呆着。”
关成羽挑一下眉毛,问传灯:“码头上还招人不?”
“招什么人呀,全是短工,去了就有活儿干。”传灯歪着一边嘴唇说,“日本人能干着呢,拼了命地从咱们这边往满洲里运货,什么都有,棉布,海货,粮食……穷哥们儿都需要钱啊,白天出大力,晚上赌拳。拳场上不论死活,签了生死文书的,死就死了。日本人没来的时候,政府还管,现在没人管了,死个把穷哥们儿才到哪儿?以前太阳胶皮的那帮日本浪人也有去赌的,北野武和小山就经常去。还有一个叫山口敬一的,这家伙更狠,逮着个对手就下‘死把儿’。去年因为即墨那边过来的一个‘教场子的’(武师)赢了一个鬼子,这小子恼火了,跟那伙计过招的时候,冷不丁一拳下去,胸腔子都被他给打透了。”
关成羽将牙齿咬得咯咯响,腮帮子凸起筷子似的条条棱子:“明天去码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