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侯府,彩阙轩
冯姨娘捧着棋谱坐在临窗打大炕上,手里捏着一枚黑色棋子,举棋不定的在棋盘上悬着,棋盘上已经落了满满大半盘的棋子,黑白各占一半,这枚黑子极有可能是决定胜负的最后一子,所以她没有急着落下,而是研究起棋谱来。
玲珑站在冯姨娘的身后,低头看着桌上的期盼,她平日也跟冯姨娘学过一些,这一盘棋很明显黑棋一子落下,白棋便会满盘皆输,她不明白冯姨娘还在犹豫什么,突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抬头正好看见窗户底下露出一双粉绿色的绣花鞋,低头看了冯姨娘一眼,见她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悄声走了出去。
没过一会,玲珑便端着一个水晶碗走了进来,碗里放了切成小块苹果,新鲜微黄的苹果上还洒了一层雪白的糖霜,冯姨娘偏爱甜食,即便是新鲜的水果也喜欢沾着糖霜吃。
“谁来了?”玲珑刚把手中的水晶碗放在黄花梨的炕桌上,便听冯姨娘开口道。
“回姑娘,是听雨来了。”玲珑开口说道,见黑子落下,白子果然无回转余地,冯姨娘也放下了棋谱,这才端起棋盘放在一旁,把水晶碗往冯姨娘的面前推了推,道:“这是太夫人方才让人送过来的,说是今儿个早上新买的,白水苹果,姑娘尝尝。”
“嗯。”冯姨娘气定神闲的应了一声,捏着银叉戳了一块苹果放入口中,新鲜的苹果清香甜爽,撒上糖霜反倒让糖霜遮盖了原本的清甜,不过冯姨娘喜欢,连吃了好几块才放下银叉,问道:“她来说什么了?”
玲珑接过小丫鬟手里的湿巾子,让小丫鬟出去后,一边给冯姨娘擦了擦手,一边道:“听雨说夫人身边的丫鬟们回来了”玲珑还没有说完,手便被冯姨娘紧紧的握住,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紧紧的盯着自己,才接着道:“夫人和裴嬷嬷,还有青罗没有回来。”
冯姨娘这才慢慢松开了玲珑的手,轻轻的松了一口气,道:“她是不该回不来了。”
玲珑看了冯姨娘一眼没有接话,仔细把她的手擦赶紧,转身把巾子递了出去,转身回来站在一旁。
“你说我是不是不该这么做?”冯姨娘转头望着窗外开口问道。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姑娘只是顺应常理。”玲珑轻声说道,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半点神色。
“你说的没错,我也不好过是顺应常理罢了,谁不会为自己打算,如今我若是再不为自己打算的话,只怕将来便要孤苦一辈子了。”冯姨娘闻言没有说话,半晌才点了点头,接着道:“正要说起来,事情会到今日也不能怪我,当初我不愿意嫁进薄家,是因为祖母以为薄家忘记了这门亲事,已经在老家给我定下了一门亲,我与诺哥哥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家又是知根知底的,突然让我嫁到京城,我自然不愿意,可是谁曾想诺哥哥会落入水中”
冯姨娘说着,像是想起当年得知青梅竹马落水溺毙时的场景,心中隐隐作疼,眼眶也红了起来,玲珑那时已在冯姨娘的身边,自然晓得她对那位的感情,忙递了帕子过去。
冯姨娘却像没有看见一样,任由眼泪滑落,接续说道:“祖母也是为了让我忘却,才执意把我送来了京城,京城繁花似锦,满街上随便一个便是有背景的豪门显贵,薄家那时不过是个平民,虽然不愁吃喝,可是一遇上事,还不是要低声下气的去求人,便是这样,若是那时薄非阳能迁就与我,我也能勉为其难的嫁他为妻,可是他却傲气十足,不管太夫人怎么责骂劝说,他都执意不愿意与我亲近,那时的我也觉得这样正好,反正我已经来了京城,凭着我爹以前做过官,我也算是官家千金,不如在京城另寻一门好亲事,无论如何也比嫁与薄非阳强,只等及笄之后”冯姨娘说着顿了一下,脸上的泪痕已干,之前的悲楚孤寂换成了自傲不甘“却没想到薄非阳竟然离家出走,还闯出了一番功绩,这忠勇侯的爵位来的就像做梦一般,早晓得薄非阳有这样的成就,我倒不住早早的嫁与他了,也不会让乌苏雅得了便宜!”
说道最后,冯姨娘还是没有藏住自己的自私自利的心,悔恨不已。
“姑娘,这已经都过去了,关键是现在。”玲珑开口说道,冯姨娘说的一切她最是清楚。
“对,关键是现在!”冯姨娘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轻轻的昂起头“什么太后亲赐的美人,根本不堪一击,在宫里呆了这么久,连乌苏雅都斗不过;什么京城才女宰相千金,不也一样无法与我抗衡?我要她死,她便不能活着回来,既然我已经付出代价,便不能毫无所获!”
“嘭!”冯姨娘说着一拳重重的砸在黄花梨的炕桌上,水晶碗被震动弹了一下,银叉也从碗里弹跳出来。
“姑娘!”玲珑心里一紧,望着冯姨娘。
“你放心,我自由打算。”冯姨娘深吸一口气,不付出代价,怎么能让他心甘情愿的帮自己?虽然这个代价很可能会让她将来万劫不复,可是过了眼前这一关才是最重要的。
转身扶着很快玲珑的手下了大炕,又让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眨眼之间,先前在冯姨娘脸上浮现的所有表情都消失,留在她脸上的只有平静如水的温和,淡淡一笑,道:“走,咱们现在去太夫人那吧!”
“是。”玲珑低应了一声,跟着冯姨娘朝门口走去。
乌苏雅主仆三人静静站在山洞里,旁边的齐达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斜靠在洞壁上,洞里的丫鬟依然屏息凝神的低头站着,像是石雕一般,久久没见半点动静,旁边的小洞里不是传出乌苏雅听不懂的争吵声,时间就在这样的氛围下流逝。
直到乌苏雅的腿已经站到麻木,旁边的小洞里才传来一声招呼,齐达闻声抬头看了一眼山洞,答应了一声,伸展了一下手脚走了进去。
很快,齐达便从小洞里走了出来,眼里含笑的告诉乌苏雅主仆三人她们可以回去了,乌苏雅看到青罗一直紧绷着的后背终于放松了下来,晓得她们这次是真的安全了,由着山洞里的丫鬟解开她们手上的绳索,跟着齐达走了出去。
刚走出山洞,门口的蒙面人还愣了一下,似乎不明白她们怎么还能出来,看了一眼齐达脸上的神色后才往后退了一步,听从齐达的命令把侯府的马车牵了过来,乌苏雅这才发现太阳已经高高的升到了头顶上,已经是晌午十分,还来不及担心一会要怎么解释自己这么晚才回去,便见何显明躺在马车上一动不动,心里一惊,转头去看齐达。
“你放心,他没死。”齐达轻飘飘的说道,好像一个人的生死对他来说是多么渺小的一件事一样。
乌苏雅送了一口气,若是何显明死了,回去便不好办了。
乌苏雅主仆三人上了马车,齐达也跳了上来,把何显明往旁边踢了一脚,自己坐在驾驶的位置上,鞭子一响,马车便缓缓的往前动了起来。
“姑娘”
齐达上了马车,裴嬷嬷的神经依然绷的紧紧的,转头惊慌的望着乌苏雅,见她对自己摇了摇头,这才闭上了嘴巴。
外面有人在,乌苏雅晓得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抬眼看了缩在门口的青罗一眼,虽然她们将要说的话,很可能最终还是会传到他们的耳朵里,可是她不想当着那些人的面讨论今日的事情。
马车缓缓前行,也不晓得行驶了多久,突然停了下来,乌苏雅主仆三人正不晓得又发生了什么状况,门帘一下子被掀了开来。
“啊!”一个背光的黑影出现在门口,裴嬷嬷吓得惊声尖叫了起来,待看清掀门帘的人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顺着车壁滑坐在地板上,喃喃的道:“可吓死我了。”
何显明不晓得裴嬷嬷为何会吓成这样,一面莫名其妙的望着她,挠了挠有点疼的脑袋,感觉好像被人敲了一下,却又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裴嬷嬷,你怎么了?姑娘您没事吧!”说着又去问乌苏雅,支支吾吾的道:“小的好像不晓得什么时候睡着了,方才醒来见太阳已经照在头顶上吓了一跳,见马车里又没有动静,所以才”
何显明说着不敢去看乌苏雅的眼睛,按理他是不能随便掀门帘的,也是一时情急他才会做出这样越矩的行为。
乌苏雅却没有开口责备何显明,大家都没事才是最重要的,起身出去看了一眼,只见外面的天色已经黑尽,高大的树木和黑黢黢的灌木丛好像隐藏着危险一般,让人看了心生恐惧,乌苏雅在初春的寒风中打了一个冷颤,赶紧退了回来,对何显明道:“没事,先前你是睡着了,我见路边的景色不错便没有吵醒你,下去走了一圈,没想便到这个时候了,快回去吧!”
何显明不疑有他的点了点头,又揉了揉头上隐隐作痛的地方,这才转身重新启动了马车。
“姑娘,这到底怎么回事?”马车中的炭盆早已熄灭,裴嬷嬷感觉寒意渗进骨子里,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把马车里的薄被盖在乌苏雅的身上,她现在怀着身孕,是不能受寒的。
乌苏雅没有回答裴嬷嬷的话,却看向了一直低着头的青罗,青罗在乌苏雅的瞪视中慢慢的抬起头来,迟疑了一下跪在了马车中间。
“是你?”裴嬷嬷不敢相信的望着青罗,惊讶变成了愤怒,伸手在青罗的身上重重的拍了一下,痛心疾首的喝道:“青罗你是不是疯了,姑娘对你还不够好吗?想当初你刚进府的时候,显明家的想用她家的二闺女把你换出姑娘的屋子,是姑娘保住了你,平日里姑娘对你们四个也是信任有加,不管有什么事都不瞒着你们,你为何要联合外人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姑娘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若是有个什么万一,你”裴嬷嬷恨得咬牙切齿,说到这却还是说不下去了,一来怕自己失言成真,二来青罗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她实在是没有想到,更不晓得该那她怎么办了,久久才咬牙道“你真是该死啊你!”
“是奴婢该死!”青罗半点为自己辩解的意思都没有,低垂着头,声音平静的让人心惊。
“看来你是抱着求死的心来害我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样的恨我。”乌苏雅冷眼望着青罗说道。
“不是!”青罗闻言终于有了一些情绪,抬头看了乌苏雅一眼,张了张嘴,又低下头去,没有再开口。
“你倒是说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裴嬷嬷仁善,宁愿相信青罗是有苦衷的,虽然不管有多大的苦衷,她也不能害乌苏雅。
青罗摇了摇头,像是打定了主意不开口一般,紧紧的咬着嘴唇,直到尝到腥甜的味道也没有松口。
“你”
裴嬷嬷心急的想要再催促,外面却传来嘈杂的声音,乌苏雅忙掀开帘子的一角,朝外面看了一眼。
“已经进城了。”裴嬷嬷也朝外面看了一眼,一颗心总算落回了原处,转头望着乌苏雅“姑娘咱们这个时候才回去,府里一定已经派人出去找了,万一太夫人问起来,该怎么回答?”
裴嬷嬷说的不错,她们出去这么长时间没有回去,侯府必定派了人出来寻找,一个妇道人家莫名其妙的失踪,即便身边还带着贴身的丫鬟婆子,这在任何府里都是必定要查清楚的,何况她还是勋贵人家的正室夫人,此事若是传出去,必定对她的名誉有损,若是让人晓得她是被外族人劫持了去,就算她现在平安回来,也一定会被人质疑她的清白,所以今日的事一定不能被人知晓。
乌苏雅看着外面行人如织的街面,牙侩的热情招呼客人进店用膳的声音传入耳中,酒店客栈里已经挤满了人,脑子里不断的思考着,半晌,才放下窗帘对裴嬷嬷道:“一会若是太夫人问起来,便说我临时起意去了一趟相府,在相府里收拾了一些以前看过的书籍,打算下次派人搬回府里,后来乏了便在相府睡了一觉,不知不觉的便睡沉了,直到接近中午才醒来。”
“这样能行吗?”裴嬷嬷不安的说道,现在薄非阳不在府里,乌苏雅又有了身孕,这个时候是不能出半点差池的,可是却偏偏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若是乌苏雅的清誉真的被今日的事毁了,那她也没脸见乌清风和程夫人了。。
“不行也要行了。”乌苏雅沉声说道,让裴嬷嬷出去跟何显明说一声,转头望着青罗。
青罗正好抬起头来,僵硬的动了动道:“奴婢不会把今日的事说出去的。”
乌苏雅闻言没有说话,她不会感谢青罗这个时候站在自己这一边,况且就算青罗要说出今日的事,她也有让她开口不了的办法。
之前是她太仁慈了,即便看出青罗对自己有异心,还容忍她呆在自己的身边,现在看来她倒是成了东郭先生了,留着祸害在身边,迟早会被祸害。
侯府金辉堂正厅里静的落针可闻,太夫人捏着楠木刻经佛珠坐在罗汉床上,嘴角都绷的紧紧的,眼睛不时望向门口的方向,冯姨娘和尤姨娘站在她身边,不时的说上两句安慰的话,正厅的正中间,紫绡、红绫、碧绢三个低头跪在地上。
菊灵伸手触了一下乌木小几上的青花粉彩茶碗,轻轻的端起来转身让小丫鬟去换上一碗。
小丫鬟轻手轻脚的端着茶碗退了出去,刚走到门口,便被外面快速进来的人撞了一下,手里的托盘一掀,连同青花粉彩茶碗一起掉在地上,茶碗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惊得屋里的人都心口一颤。
“怎么搞的!”太夫人捂着胸口厉声喝道。
小丫鬟吓得腿一软,跪倒在地上,连声求饶:“奴婢该死,是奴婢不小心。”
“不关你的事,出去!”薄靖宇看也没看地上的小丫鬟,视线在跪在地上的三个丫鬟的身上扫了一下,快步走进屋来。
没有得到太夫人的允许,小丫鬟依然不敢起来,菊灵转头看了太夫人一眼,这才快步走了过去,拉着小丫鬟起来,让她赶紧去泡茶,又命人把地上的茶杯打扫赶紧,这才走回了太夫人的身边。
太夫人也是太担心乌苏雅了,方才打碎的那个青花粉彩的茶碗可是薄非阳送给她的寿礼,太夫人平日都舍不得拿出来用,还是姑老夫人来了才拿了两个出来,现在还没有来得及收起来便打碎了一个,若是放在平时,太夫人一定会大发雷霆。
“你不在屋里看书,怎么出来了?”太夫人望着薄靖宇开口说道,原本严肃的表情更加冷厉了。
“儿子听说大嫂还没有回来,此去十里亭也就一个时辰都不用,来回不过两个时辰,即便大嫂在外面逛上一会,这个是时候也应该回来了,现在已经未时,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薄靖宇是听梓频说起才晓得乌苏雅送姑老夫人后还没有回来,府里已经派人出去找了,却一直没有消息,这才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
上回薄非阳出去治理水患,她便差点让乌苏雅和久哥儿出事,如今薄非阳出去剿\灭鞑靼,乌苏雅又怀了孩子,若是再出事,她真不晓得该拿什么脸去见薄非阳了,所以太夫人如今是最怕听到这个的,没想到薄靖宇却想都不想的说出来,眼睛登时瞪了起来,大声喝道:“能出什么事,这青\天\白\日的,定是你大嫂难得出去一回,在街上逛的忘了时辰了,我已经让大管家派人到街上去找了,必定马上便能把人找回来的。”
薄靖宇也希望事情如太夫人想的那样,可是即便乌苏雅在街上逛的忘了时辰,也应该命人回来通禀一声,这样冒冒失的一点消息也不传回来,难道不怕他们担心吗?遂低头望着地上的三个丫鬟问道:“你们不是跟着大嫂一起出门的吗?怎么你们倒先回来了,大嫂呢?”
紫绡、红绫、碧绢三个现在也担心的要死,后悔当初为何要提出上街逛逛了,若是她们跟在乌苏雅的身边,现在也不会在这里提心吊胆的罚跪了,罚跪也便罢了,最主要的是,她们也很担心乌苏雅现在到底在哪里。
“奴婢们坐的是后面一辆马车,因为要大街上买东西,姑娘又嫌马车太快颠的厉害,便让奴婢们的马车先走了,说好了大概能在大门口遇上的,可是奴婢们到了大门口的时候却听门房说没有瞧见姑娘的马车,还在门口等了一阵,又觉得不妥才回了府,在朝阳院里等了一阵也没有见姑娘回来••••••”红绫说着转头看了太夫人一眼,见她瞪着自己,忙低下头去,半晌才接着道:“太夫人唤奴婢几个过来,奴婢们也是担心的要死,不晓得姑娘去了哪里,已经后悔死自己先走了,若是晓得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奴婢们便是打死也不敢自己先走的。”
“什么死不死的,你是想找死吗?”太夫人听红绫做一个死右一个死的,厉声喝道。
红绫吓的忙匍在地上张口便要说奴婢该死又不敢说,忙匍在地上不停的磕头,改口求道:“奴婢口无遮拦,求太夫人恕罪。”
下手捏后。紫绡和碧绢两个也吓的一起磕起头来。
太夫人被三人求饶的声音搅得烦躁不安,重重的“哼”了一声,冯姨娘见状忙开口说道:“行了,你们三个便消停点吧,等一会把夫人找回来再说你们的事。”只是不晓得你们的主子还能不能回来了,冯姨娘心里暗衬,极力掩饰要扬起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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