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
李少卿道:“此地荒凉,方圆数里未住人家,这片竹林,乃襄樊有名的竹子林,茂竹绵连十余里,夫人声音再大一些,也是无人听到。”
陈夫人突然一闭双目,两行清泪,滚落粉颊。
她美丽的脸上,肌肉开始曲扭、颤动,显然,内心中正有剧烈的痛苦搏斗。
贞德和母爱,两件对女人最重要的事,开始在陈夫人内心冲突。
忽然间,她想到了死亡,也许用鲜血,可以冲洗去沾染贞节的污点,至少自绝一死,自己算对得起丈夫。
有了死亡的决定,陈夫人又渐渐镇静下来,道:“陈府中有不少御赐藏珍”
李少卿摇摇头,接道:“这个,我早知道了,不用夫人再多解说?”
陈夫人道:“这么说来,你是一定要糟蹋我了。”
李少卿淡淡一笑,道:“别把它说得那样难听,此地只有你我两人,我不讲,你不说,陈道隆如何会知道内情。”
陈夫人凄然一笑,道:“是否告诉我的丈夫,那是我的事了,与你无关”
李少卿道:“这么说,夫人是答应了。”
陈夫人道:“我答应你”李少卿笑一笑,道:“在下布置这一座小屋,花了我不少工夫,不能让机密外泄,大部汾,都是我亲自动手,夫人就委曲一些吧!”
伸出右掌,握住了陈夫人的左手。
陈夫人长长吁一口气,暗暗咬紧银牙,却未挣脱李少卿握住的手,说道:“像你这样阴沉的人,我如何能信任你?”
李少卿只觉那只玉手柔若无骨,顿觉血脉贲张,绮念横生,手上加力,把陈夫人拖入怀中,口中说道:“夫人如要救令郎之命,除舍身一途之外,别无其他可行之法。”
陈夫人任由他拥抱娇躯,道:“我舍身于你,只为求药,但我不能信任你,必得先把我孩子身中之毒除去,我才能舍身就你。”
怀抱着思念十余年的玉人娇躯,李少卿已有些心弦摇动,难以自禁,低首轻轻在陈夫人脸上亲了一下,道:“我答应了给你解药,决不食言。绛帐春尽,我就立刻奉上。”
一面答话,一面伸手解开陈夫人襟上衣扣。
陈夫人推开李少卿,挺身而起,道:“你先拿解药来。”
李少卿双目中暴射出炽烈的情焰,脸色通红,头上青筋攀现,但他口齿仍很清晰,说道:“我如把解药给你,你一走了之,在下这一番设计、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陈夫人道:“我不会走,咱们昔年相处之时,我几时有过说了不算的话,再说,你交出的解药,我也无法相信,它是真的解药!”
李少卿道:“夫人,我想你十余年,今日才得有机会一偿心愿,**苦短,一刻千金,夫人何苦要在此时”
陈夫人接道:“住口,这等禽兽之行,在你也许是司空见惯,但在我的感受中,却如割肉喂狼,再说你为人言而无信,还比不上我一个妇道人家。”
李少卿道:“夫人如是不信任在下,我拿出解药,你也认定不是了。”
陈夫人道:“不错。”
李少卿道:“这么说来,咱们这笔交易怕是谈不成了。”
陈夫人道:“谈得成。”
李少卿道:“请教夫人的高见?”
陈夫人道:“找先要试试那解毒之药!”
李少卿道:“如何一个试法?”
陈夫人道:“我记得孩子毒发时病情,先服毒药,查看情势,如是征候相同,再服解药,那就自然可以证明了。”
李少卿道:“夫人很细心,想的办法也很不错,可惜这地方,只有咱们两个人,由何人以身试毒呢?”
陈夫人道:“量你也不敢以身试毒,自然由我以身试验了。”
李少卿道:“夫人不觉太危险么?”
陈夫人道:“我舍身只为救子,如是取不到真的解药,救不了孩子之命,舍身又有什么价值,你把两种药物拿来,再设法拿一盆清水。”
李少卿道:“要一盆清水作甚?”
陈夫人道:“我要照着自己,瞧瞧那毒发的情形,是否一样?”
李少卿沉忖良久,默然转身,直奔室外而去。
片刻之后,端着一盆清水行了进来。
陈夫人低头看去,水影中浮现出一个满脸泪痕的美丽脸儿。
她已决定了为孩子付出任何牺牲,心中逐渐地静了下来,伸手拭去脸上的泪痕,淡淡一笑道:“拿药物来吧。”
李少卿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玉瓶,打开瓶塞,倒出了四粒颜色相同的药物。
陈夫人皱皱眉头,道:“这是什么药物?”
李少卿道:“那四粒药物中有毒药,也有解药。”
陈夫人呆了一呆,道:“这药物一样的颜色,要如何分辨?”
李少卿道:“不错,它们颜色一样,我如不说明,任何人也无法分辨出,哪是解药,哪是毒药,就是把我抓住了,我不说明,也是一样无法救治令郎的伤势,何况,那四粒药物中,有三粒是毒药,只有一粒是解毒之药,如是有人想碰碰运气的话,他就有四分之三的中毒机会。”
陈夫人道:“你永远是这样阴沉恶毒,算计的十分精密。”
李少卿笑一笑,道:“你夸奖了。”
陈夫人道:“我们现在,不是赌运气,你可以告诉我如何找出解毒药之法了!”
李少卿道:“我不愿做脱出我控制的事,夫人如是知晓了那是解药,先取药物,再行翻脸,在下岂不是功败垂成。”
陈夫人怒道:“我虽是女流之辈,也知道一诺千金,你如不肯说明,要我如何试验。”
李少卿道:“你先随便服用一粒,赌赌运气看。”
陈夫人淡淡一笑,道:“李少卿,如果你存心捣鬼,你就别想沾我的身子,你得到的只是一具尸体。”
右手一探,刷的一声,抽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指在前胸要害,抓起一粒药丸,吞了下去。
李少卿伸出手去,取过三粒药丸,托在掌心,瞧了一阵,道:“三对一的机会,果然不大,你服下了一粒毒药。”
陈夫人道:“现在,你可以说明了吧,我如何才能找出解药。”
李少卿道:“你伸出左手。”
陈夫人依言伸出左手,右手仍然握着匕首,指在前胸。
李少卿道:“仔细瞧那三粒药丸,有一粒用花针刺了一个小洞!”
陈夫人仔细查看,果然有一粒药物,刺有一个小洞,只是那针洞太过微小,如非事先有人点破,决然无法瞧得出来。
当下说道:“我瞧到了。”
李少卿道:“那就是解药。”
陈夫人道:“果然是设计周密,你现在退后五步,静待。”
李少卿道:“你可以服下去了,对症下药,立可解毒。”
陈夫人摇摇头道:“我不能太信任你。”
李少卿淡淡一笑,向后退了五步。
陈夫人留下解药,挥手一弹,道:“请接住你的毒药。”
两粒黄豆大小的药丸,直向李少卿飞了过去。
李少卿伸手接下,却感到掌心隐隐作痛,不禁一呆,道:“十年不见,你的内功越发精进了。”
陈夫人道:“我证明了确是解药,我会献身,你如是骗了我,就准备替我收尸。”
凝目向水中望去。
那药物毒性甚烈,片刻之后,陈夫人已感觉自己全身发烧,脸上也泛现出片片黑斑。
李少卿道:“令郎服用的,只有半粒毒物,所以,毒性发作得缓了一些。”
陈夫人不理会李少卿,全神贯注地向水里瞧去。
又过了一盏热茶工夫,陈夫人脸上黑斑,变成了一片黑气,同时,也觉出体热渐升,正和爱子毒发征象相同,立时服下解药。
但觉一股凉意,由丹田向四肢伸展,片刻之后,脸上的黑气也消失不见。
李少卿微微一笑道:“这药毒很激烈,但解药对症,更具神效,夫人之毒,已经全部解去了”
陈夫人道:“既是对症之药,为什么犬子尚有余毒呢?”
李少卿道:“那是我控制了解药的用量,他服用的解药,只能压制三天毒性,过了时限就药消毒发。”
陈夫人收起指在前胸的匕首,道:“你去拿解药给我。”
站起身子,直向木榻行去。
李少卿道:“夫人性子刚烈,在下知之甚详,我如先给你解药,难免一场恶战了。”
陈夫人道:“那要如何?你才肯放心。”
李少卿脸上掠过一抹邪恶的笑意,道:“这要夫人费心了。”
陈夫人木然道:“好吧!你转过身去。”
李少卿笑道:“解药不在我身上存放,夫人如想赌赌令郎的生死命运,尽管出手暗算。”
口中说话,人却依言转过身去。
陈夫人冷冷说道:“我不会和你一样卑鄙,言而无信。”
举步跨上床榻,展开绫被,解衣宽带,除下了身上的衣服。
她举动很慢,心疼如绞,泪水如断线珍珠,滚落在粉红色的被面上。
足足化去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才把身上的衣服脱完,但却把蝴蝶镖及匕首,留在枕边。
李少卿等的不耐,沉声说道:“夫人,在下可以回过身么?”
陈夫人木然说道:“你转回来吧!”
李少卿转过身子,望了弃置榻边的衣服一眼,道:“夫人的家传蝴蝶镖,独步江湖,想必带在身上了?”
陈夫人举起雪藕似的粉臂,连连挥动,七枚蝴蝶镖连续飞出,嵌入了对面的粉红壁间,道:“李少卿,你还怕些什么?”
李少卿道:“夫人身旁,还有一把匕首。”
陈夫人道:“这我要留着保身自绝之用,你交出解药,我才能交出匕首。”
李少卿微微一笑道:“夫人接着。”右手一扬,一个玉瓶,飞了过来,人却极快拿过榻旁衣服。
陈夫人打开瓶塞,倒出一颗药丸,仔细瞧过,上面果有一个极细微针眼。
李少卿道:“解药一直带在我的身上,只是夫人爱子心切,不敢冒险罢了,兵法云,‘攻心为上’,夫人心中先输了,所以处处受制。”
不待陈夫人回话,转身出室而去。
片刻之后,重又行了回来,说道:“夫人衣服,已被在下藏起,偿我心愿之后,在下自会交还衣服,先行离此,解药已在你的手中,你应该放心了。”
陈夫人木然一笑,道:“李少卿,你可知道,你玷污了我身体之后,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么?”
李少卿道:“以你生性的刚烈,应是个横刀溅血而死的局面,但目下的情势,你却无法自绝。”
陈夫人道:“你认为我会苟安偷生的活下去。”
李少卿笑一笑,道:“不错,有两个重大的原因,支持你忍辱负重的活下去。”
陈夫人神情肃然,缓缓说道:“你说说看,什么原因?”
李少卿道:“你的孩子还小,我已看出你作母亲的亲情之深,你大约不会忍受自己的骨肉,有一个后娶的继母。”
陈夫人冷然一笑,道:“还有一个什么原因?”
李少卿道:“你们夫妻情深,就算陈道隆知晓了这件事情,也不会把你休出门去。”
陈夫人道:“我该如何?那是我的事,不用你多费心了。”
言罢,缓缓闭上双目。
李少卿道:“陈夫人,你还有一把匕首?”
陈夫人右手一抬,一道白光,由那纤巧的玉掌中,飞了出来,啪的一声钉在木门上,那扇本来半启的木门,也被这匕首一撞之力,蓬然一声,关了起来。
李少卿笑一笑,道:“这地方不会有人,夫人飞刀关门,未龟是太过多虑了。”
陈夫人仍然紧闭着双目,冷然说道:“李少卿,我虽然未着衣衫,手无寸铁,但我仍然可能会改变主意,你不要太过激怒我。”
李少卿缓缓行到榻前,伸手解开了身上的衣扣,抬腿跨上木榻。
为了拯救孩子,陈夫人忍受了最大的羞辱。
李少卿得偿了心愿,但陈夫人在极度愧恨和羞辱的感受中,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陈夫人从悲痛的晕迷中,醒了过来。
睁眼看去,只见衣裤堆放榻边,李少卿早已不在室中。
一张白笺端放枕边。
陈夫人随手取过,凝目望去,只见上面写道:
“十年心愿,我为卿狂,不知是恨是爱?密林小筑,一番**,不知是债是孽?”
陈夫人咬咬牙,撕碎手中的白笺,缓缓坐起身子。
伸手摸出藏在枕下的解药,双目中泪如泉涌。
但为了拯救孩子,她必需忍辱负重的活下去,至少,也要把解药送回去。
她缓缓穿上衣服,茫然地行出了瓦舍。
这时,不过太阳下山的时候,西方天际,幻起绚烂的晚霞。
虽只是不到一天的时光,但对陈夫人而言,这变化太大了,她像经历过数十年,人间的一切都似是和她有了很遥远的距离。
哀莫大于心死,陈夫人的心死了,活着只是一具躯体。
死亡回旋在脑际,她觉得惭对自己的丈夫,只有死亡,才能洗刷去内心惭疚。
但母爱又支持着她活下去。
这是碎心绞肠的痛苦却又是那样尖锐地对立,矛盾。
为了孩子的性命,陈夫人怀着满腔悲痛,重回到忠义侠府。
一夜奔驰,使她愁苦的脸上,又增加了一些倦容和风尘。
大徒弟葛元宏迎出厅外,欠身抱拳,低唤了一声:“师母。”
陈夫人木然地点点头,奔入客厅。
只见厅中坐满七八个长袍老者,个个愁锁眉头,低声交谈。
葛元宏轻步随在陈夫人的身后,行入厅中,说道:“这都是襄阳府中名医,他们会诊了小师弟病情,还无法研商出解毒的药方,三位师弟仍然在觅求名医。”
陈夫人强自镇定了一下,淡然说道:“不用了,请他们回府去吧!”举步向内院行去。
葛元宏道:“但小师弟的病势”
陈夫人尽量保持镇静,使自己的声音,变得平和一些,道:“我已经取到了解药。”
不待葛元宏再有问话的机会,快步离开了大厅。
表面上,忠义侠府又恢复了正常,平静,陈公子服下了解药之后,身中之毒,已完全消除。
葛元宏开始几天还有些疑虑,担心,但日复一日,不见有何变故,也就逐渐地放开胸怀。
但葛元宏对敌人侵入府第,在小师弟身上下毒一事,一直耿耿于怀,寝食不安,除了下令三个师弟,和府中健仆们,小心防守之外,亲自勘察了府中四周,费时数日,始终找不出一点痕迹。
时光易逝,不觉间已过了二十余日。
在陈道隆四个弟子之中,葛元宏不但是首座弟子,也是武功成就最高最富机智的一个,眼见师父归期将至,自己仍然未找出下毒人侵入府中的蛛丝马迹,想到师父回府问起此事,自己茫无所知,就算不受师父的责备,颜面之上,亦感难过,不禁愁锁双眉。
这天早晨,师兄弟们切磋过武功之后,葛元宏忍不住长长叹一口气。
二师弟谭家麒,轻轻咳了一声,道:“大师兄,这几日中,你一直愁眉深锁,似是有着很沉重的心事?”
葛元宏道:“唉!师父归期将至,三两天内就可到家,咱们对小师弟如何中毒一事,始终未找出一点头绪,师父问起来,咱们要如何回答?”
谭家麒怔了一怔,道:“大师兄说得是,咱们得仔细的查查!”
葛元宏道:“师父离家之后,咱们的戒备,不谓不严,但却一直未曾有过警讯,小兄想不出,那下毒人如何混进了府中,小兄为此苦思十余日,始终未能想出原因。”
谭家麒道:“师父去后,迄今为止,咱们一直未离过府门一步,下毒人除了进入府中之外,别无他途在小师弟身上下手了。”
葛元宏道:“这也正是小兄的不解之处,那位卖药的郎中,三位师弟都已经见过了,如说他已练到飞行绝迹的境界,小兄实在有些不信。”
谭家麒沉吟了一阵,道:“大师兄,仔细的想起来,此事确然有点邪门,我瞧咱们应该去问问师母。”
葛元宏摇摇头,道:“不行。”
谭家麒奇道:“为什么,师母一向和蔼,就算咱们问错了,也不会受到责骂。”
葛元宏道:“唉!三位师弟,有一件事,不知三位师弟留心到没有?”
谭家麒道:“什么事?”
葛元宏道:“师母自取到解药归来之后,一直没有和咱们见过。”
谭家麒道:“那又何足为奇,师母一向深居简出,难得到前院来一次,咱们常常数月不见师母一面。”
葛元宏道:“不错,那是师父在家的时候,师父离家之后,就小兄记忆所及,师母每隔上十天八天的,就来前院瞧咱们一次,问问有什么事情发生,这一次,却一连廿余天,没有问过咱们”
长长吐一口气,接道:“还有一件,亦很奇怪!”
谭家麒等齐声问道:“又是什么奇事?”
葛元宏道:“小师弟自从疗好毒伤之后,也从未到前院来过。以前,小师弟每天都要和咱们玩上一阵,近年时光,一直如此,已成习惯,此刻却突然绝迹前院,不再找咱们了。”
谭家麒道:“这个,也许是师母之意。”
葛元宏道:“不错,是师母之意。但小师弟毒伤疗好之后,至少也该让咱们见见,可咱们却未见过,连小师弟疗好毒伤的事,也未听秋兰说起。”
谭家麒道:“不错,大师兄这么一提,这中间确然有些不大对劲。”
葛元宏道:“我想找秋兰来,问问内院情形,顺便也了解一下小师弟的中毒经过。”
谭家麒道:“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小弟去找她来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