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洛阳宫禁甚为孤清冷落。
这宫禁中居住的除沈珍珠外,还有甚多当初被安禄山掳掠至掖庭的前朝妃子和公主、郡主。当时安禄山在长安城中将未及逃离、姿色不错的妃子、公主、郡主、命妇、宫女等全部运往洛阳供其淫乐,其后洛阳克复,许多妃子、命妇回至长安或自己府第中,宫女由肃宗下诏赦放回家,但仍有一些女子害怕面对受辱之事,不愿再回长安,洛阳留守便将她们暂安置在宫中居住。
其时两京克复、佳节又至,正是普天同庆之时,然而洛阳宫中这些女子自怜身世,更增悲哀之情,除宫女外,又有几人有心思张灯结彩渡这佳节之夜?更多的是数人聚在一处,忆及往昔欢乐,思及今日苦痛,掩面呜咽,或嚎啕大哭。
沈珍珠遣开随侍宫女,在宫禁中缓缓而行,今夜星河廖落,惟有宫禁外民舍燃放爆竹“噼啪”、“噼啪”不绝于耳。繁华与孤清、喜乐与哀愁,往往只一线之隔。世人钟爱前者,规避后者,殊不知就在这逢迎与逃离中,半生的光阴就这般悄然淌过。
人的一生,能抓住于手心的,究竟有什么?
沈珍珠怅望星空,在这喜与愁的间隙中,裙裾轻移,不知不觉走到禁苑入口。
禁苑入口处本有侍卫把守,但禁苑本就甚小,难与长安地苑相较,现在林木凋零少人游赏,且禁苑与外门不通,并非防卫重点,今夜的值守侍卫便不知躲到哪里偷懒喝酒去了。
沈珍珠独自往禁苑内走去。果然林木稀疏,偶尔一两片树叶落地,静寂无声,沈珍珠深深吸一口气,顿觉神清气明,浑身舒适许多。尤其过往身后总跟着数人侍奉,一举一动要百般留意不可失态,实是疲累之至。今日是除夕之夜,总可以自由自在一回。
她愈走愈深,却不觉害怕。走得累了,见面前有假山流泉’制桌凳,正是为游乐歇息而备。由地上拾起掉落的树枝,集在一处,所幸近日天气不错,那些树枝倒还易于点燃。火慢慢的燃起,她缓缓蹲在地上,人倚着那石凳,心中静谧无比,抬头仰望星河变幻,竟自睡着了。
开初四面温暖和煦,睡得极为惬意安详,渐渐寒气袭来,四肢愈来愈冷,她如置冰窟,浑身一个寒颤,惊醒过来。
这一睡醒,她方知非同小可。正午日光直泻而下,这一觉竟然不知不觉睡过这么多时辰。果然,侧耳倾听,远处隐隐有宫女卫疾声呼唤“王妃”之音。
匆匆走出禁苑,正迎面逢着数名宫女伸长脖子四处张望,一见着她,当真是比拣着黄金还要欢喜数倍,上前扶的扶,搀的搀,一个道:“王妃哪里去了,奴婢们找了一夜,可真吓死人!”一个道:“殿下到了,正急得大发雷霆呢!”
进入殿中,却见由内及外,黑压压跪了一大片人,全都屏声静气不敢说话,李俶外袍未除,想是已发过一通脾气,面色铁青,怒火仍炽。抬头望见她进来,那神情舒展许多,上前迎着她,一把紧攥住她的手腕,劈头怒斥道:“你去了哪里?洛阳也不是安生之地,若有甚么闪失,你叫我”
沈珍珠见他满面风尘,应是刚刚赶到,尚来不及歇息便发觉她失去踪迹,过于情急了。心头既是感念,又是心酸。垂头轻轻将手抽出,低声淡淡道:“让殿下担忧了”
李俶脸色倏的一变,眉头高皱,不耐的朝满地下跪侍从宫女一挥手,一群人如蒙大赦,瞬时走得干干净净。
沈珍珠默然无语,上前两步亲自为他去解颈下外袍束带。李俶垂目见她面容清瘦,脸若白瓷一丝儿血色也无,忧怒之下又增愧疚怜惜,强自稳压内息,沉声说道:“若我早知洛阳宫中是这般情形,无论如何也要将你接回长安。”揽住她双肩,顿一顿,又道:“这一段时日,我确是过于忙碌,你的生辰总之,我十分对你不住。”
沈珍珠将外袍挽入臂中,缓步往内室走,顾左右而言他:“适儿还好罢”
轻轻一笑,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你与我五年夫妻,五年前和今日相较,仍无不同。”
李俶听她话语说得古怪,不由皱眉道:“你这话是何意思?”
沈珍珠回身含笑看他:“五年如一日,岂不是甚好么!”
李俶目光阴沉,盯着她,抿嘴不发一言,颇有愠色。过了半晌,上前将她扶至榻上,道:“我知你对我深有怨气。你近来身子不好,今日正是年节好日子,我也不想与你争执,你且喝过药好生再睡一觉,晚上我陪你去赏灯,明天咱们便收拾回长安。”他说话不容置疑,简单的用过一点膳食,看着她喝下药去。太医给她开的药方中一直有定神利眠成份,她虽刚刚睡过,喝过药后不久又睡熟过去。
醒来时天色已暗,李俶不在身边。问过宫女,说道殿下独自往飞香殿方向去了。她暗自奇怪,飞香殿向来空置,他去那里做甚?飞香殿离此处甚近,她便穿戴一番,慢慢的往那边踱去。
飞香殿建筑宏大,前朝太平公主每来洛阳必居于此。此时虽是空置,然沈珍珠每每走过,总会绕行。一步步踏上玉阶,贴近大殿,沈珍珠心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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