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就答、实话实说,所以这些虚招子对他来说毫无用处!
卫署毕竟不同于兵部,这是军人的老当家,不论做任何事肯定是从军方的角度来考虑。军队有军队自己的行为准则和判定标准,该赏则赏,该罚则罚,不会太多顾虑政治上的因素。
而兵部嘛,呵呵……谁知道这些文官的脑子里想些甚么!
陆鸿脑子里胡思乱想着,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两盏油灯挂在柱子上,豆大的火苗在辛苦地散发着光亮,使得这间偏屋看起来不算太过阴暗。
他还在脑子里猜想着会是甚么人来接见他,就听见门外廊上橐橐皮靴声响,大门“咿呀”一声又被那书记官推了开来,只见这人把身子一错,将一名中等身材,须发斑白,有些沧桑老气的中年将军让了进来。
那书记官随即带上们,退了下去。
陆鸿连忙起身拜见。
那将军从深重的皱纹里挤出一丝微笑,抬抬手让陆鸿起来。他背着一只左手,径直走到上首主位坐下,整了整洗的有些泛白的绯色袖口,然后正襟危坐,虚阖着眼睑,并不言语。
陆鸿有些头疼!
今天也不知撞了甚么邪了,尽遇到些个消磨心神的人。他连忙收拾心情,戒骄戒躁,眼观鼻鼻观心地入了定去。
两人一坐就是半个时辰,那书记官进来换了三次茶,门外行人也来来往往好几拨,有轻松笑语的,有唉声叹气的,也有一声不吭的,估计都是被召来审查的青州行营军官。此刻却仍是不见那将军开口。
刚开始那一阵最为难熬,过了一刻之后,陆鸿开始回忆起这几个月来的风雨经历,从参军那一日起直到泗水之战的光景,他经历过失败,也获得过胜利,犯过不少毛糙的低级失误,也有一些扭转局势的前瞻性策略。有过一些精心准备后的一帆风顺,当然也有好多次几死还生……
陆鸿的后背不知不觉出了一层冷汗,泗水边上背水一战的惨烈情景一幕一幕地恍过眼前,以至于有人在边上叫了两声他才听见。
“陆校尉……陆校尉!这茶已凉了,职下替你换了罢?”
陆鸿耸然一惊,随即便暗自镇定下来。他见说话的人不是那书记官,已然换做了一个绿袍军官,于是向那人微微颔首,道了声:“感谢。”
那军官笑了笑,从托盘里端了一盏,将小几上已经凉透了的那盏换了,然后匆匆走了出去。
这时但闻上首一声干咳,陆鸿望了过去,只见那将军终于换了个轻松点的坐姿,一手扶在几上,一手在膝盖上撑着,开口道:“陆校尉,年纪轻轻,倒是好涵养。”他轻描淡写地夸了一句,却见陆鸿神色如常,回了一句“不敢当”,语气中既无愠怒也无得意,更是暗暗点头。
两人又陷入了一段小小的沉默,这回陆鸿倒是不为己甚,首先打破了僵局。他欠了欠身,道:“不敢请问,卫署召见职下有何见教?”
他也不去打听这将军贵姓,眼前尚且不知是甚么路数在等着他,只得咬定了卫署,最好是公事公办,那么谁也不必伤了和气!
那将军却不急于同他叙事,反而拉起了家常:“听说陆校尉家中父母在堂,还有一弟一妹?”
陆鸿按着早就编好的套路道:“那是义父义母,职下本是柳镇洪家庄人,丰庆二年在胡老爷家做事帮手,丰庆四年才进的胡家。”
“嗯……”那将军端起茶水嘬了一口,话锋一转,突然问,“听说你和沭河大营的马敖相识?”
陆鸿以为卫署在他的身世上发现了什么疑点,正防着他刨根问底,谁知话题转了十万八千里,却带到了马敖头上,虽然略略放心下来,却又激起了一层疑窦。
他将自己和马敖的关系简单叙述了一遍,包括征兵相识、从徐州至沭河大营调兵时的接待,只是对神机门的事情缄口不言。
忽见那将军笑了起来,问道:“你可知本将是谁?”
陆鸿又打量一眼,见那将军眉眼之间似曾相识,突然间福至心灵,惊叫道:“您是马兄的父亲!”
那将军哈哈大笑,在颔下抹了一把短龇,点头道:“你猜得不错,我在千牛卫做中郎,是这次卫署临设督查司的主事。”他说话间已换了长晚辈之间的口吻。
陆鸿忙起身恭恭敬敬地再度致礼,马将军坦然受了,跟着道:“坐罢!游之在家书里提到过你,我找你来本是想提点几句,这次的事由非同寻常,如今看来你这娃娃还算稳重,倒是我多虑了。”他说着拿眼角朝兵部小院的方向一乜。
陆鸿会意,这马将军定是知道了兵部司郎中汤柏邀他的事情。“游之”就是马敖的表字。
马将军又道:“你只消明白,就算兵部侍郎来了,你也不用多说一个字。就凭六部衙门那些皂吏没人敢在军营里碰你一根汗毛!他们这回打的主意太大,任何人掺和进来都不会有甚么好果子吃!记得,明哲保身为上。”
陆鸿心中感激,忙道:“职下省的。”
马将军“嗯”了一声,点点头,道:“有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瞧在你老师和游之的份上,我定当保你周全。”说着挥挥手,“你去罢。”
陆鸿一惊,原来他连卢梁的事都知道了,随即心里涌过一阵暖流,向马将军行了辞礼,这才退身出来。
出了这间狭小的偏屋,虽然这半边小院仍然是逼仄狭窄得紧,可是陆鸿却觉得天高地阔,身心一片舒畅,整日以来遇到的各种破事仿佛都不值一提!
他想起了司马巽的邀约,于是走出整个督查司大院,打个响指叫回了迟行,怀着轻松的心情拾道出营,往?河边上的左军营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