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却留了一年,实在惭愧。”
卢梁仍旧是那般脸如冠玉,平静无波,穿着一身灰白的广袖长袍,鬓发、长须都打理得一丝不苟、光洁如墨,仿佛是个仙风道骨的出尘之人。
他的目光在那部书上扫了一眼,伸出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点着包封的一角,又弯腰推了回去,脸上也难得露出了一丝微笑:“你师哥恐怕也是会错意了,当年让他半年交还,固然是因为他已经学成了十之六七,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做不了将军。”
陆鸿闻言吃了一惊,听老师这意思,难道自己就做得来将军了?
此时卢梁口中的“将军”,别人未必便知其意,但是神机门人却都明白,这便是神机门主之意!
卢梁仿佛瞧出了他的惊讶,微笑着摇了摇头,说:“其实要论兵道天赋,门中还是你二师哥最高,其次是你,你大师哥韩清嘛,若离开那得天独厚的血统,他也只是二流。你二师哥是个纯粹的军人,最能领会《神机策》兵道精髓的,也是他。但是你要知道,我们神机门的历代将军,从来没有一个纯粹的军人;《神机策》也从来不是一部纯粹的兵书!”
陆鸿似乎明白了几分,隋以前神机门的历史无从考究,但是从唐开始,第一任将军李世民后来做了皇帝,第二任将军李靖看起来只是个军将统帅,但是此人每当攻城略地之后,在所得之处的种种经略、安抚手段,却又非寻常将军能比。
近了说前一任将军,武帝朝大破江东的屈山宙屈大将军,也是从青州刺史任上举兵,外人看来甚至是投笔从戎……
而
眼前这位,在政局当中的潜在力量,就更加不必多说了。
卢梁可是当年桃李园案唯一受到牵扯而纹丝未动的!
当今皇帝能以平庸之资,顺利从东宫搬进宫城,固然有几位宰相推波助澜的功劳,而另外两个镇山石般的人物,在暗中的影响,却绝对不容忽视。
一个当然是卢大帅,一个就是看上去根本不问政事的花老太爷……
“昨夜去了积善坊,有幸得到花老太爷的接见。”陆鸿并没有矫情,将《神机策》重新郑而重之地收好,便说出了他真实的来意。
卢梁的眉毛不可捉摸地抖动了一下,饶有兴趣地问道:“花圭,他说甚么了?呵呵,多半又是甚么馊主意。”
陆鸿还是头一次听说花老太爷的名字,原来叫做花圭,他看老师的模样,似乎对花老太爷颇有交情。
“您认识花老太爷?”他奇怪地问。
卢梁今日倒是健谈得很,没有像沭河大营那回,聊没两句便飘然离去了。
他饮一口加了菊瓣的茶汤,慢条斯理地道:“何止是认识……他的父亲,就是我的老师……”
陆鸿手中的茶杯明显震动了一下,杯中的茶汤晃悠悠地荡出几圈波纹。
他万万没想到,花家与神机门还有如此的渊源……
“花圭说甚么,你就去做罢。”卢梁最终做了决定,“无非也就是再添一股浑水罢了……”
看来老师半步不出门户,对天下大势、人心风气,仍然把握得精准之极!
陆鸿带着几分敬佩而又热烈的目光,说道:“谨遵老师教诲。”
卢梁呵呵一笑,摇摇手说:“你们年轻人自有主张,时势也自有其运数。陈州王的确是打破如今困局的唯一手段……李靓嘛,他走了一步大错特错的棋,恐怕不仅害了太子,也害了自己!”他顿了顿,忽然目光炯炯地说,“不过,陈州王此人,变数太大,未必便是明主,一切就看他能不能成功打掉自己身边的‘劫’!”
陆鸿深深皱起了眉头,奇道:“那是甚么样的‘劫’?”
卢梁神情复杂地望了他一眼,摇头道:“到时你自会知晓。”
过了一阵漫长的沉默。
陆鸿忽然想到了甚么似得,问道:“老师,有一个人,不知道您认不认得,他叫李嗣原。”
卢梁听到此人的名字,忽然眼中精光大盛,嘴唇嗫嚅了半晌,才道:“我早就知道,你终究会问到他——他,是我的第一个弟子!”
虽然说这两日让陆鸿措手不及的事情不少,但是这一件,却无疑是最让他震撼的一个!
他此时瞪圆了双眼,嘴巴愕然地大张着,仿佛在怀疑自己的耳朵……
“那是二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卢梁追忆了一瞬,便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昨夜两胡的情况我知道了,听说他做了一件大事,还真是没想到。”
陆鸿此时的心情已经不知道用甚么词汇来形容了,甚至脑袋里都是轰隆隆地震荡着,他只听见老师缥缈而虚幻的声音渐渐印到了脑海里。
“……你们三兄弟,都不是他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