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铺天盖地漫山遍野的南唐大军,好像着了魔一般汹涌而来。
然后龙武卫被吞没了。
然后,陆鸿来了。
这一次陆鸿没有再给王睿独自逃跑的机会,他把敌军撕开了一道巨大的缺口,然后在神机将军府一万府军的接应下,成功地将丰庆帝的仪仗带出了地狱一般的战场。
姜炎没有追来,事实上,南唐人已经没有力气再追,刚才的埋伏和进攻,已经耗尽了他们最后的力量。
他们纵然不甘,纵然愤怒,也没有任何办法。因为他们从洛水畔马不停蹄地赶来截杀,已经是强弩之末,陆鸿的大军也一样。
陆鸿带着大军就在奔往韩城的路上,跑死了马,骑军变步军。
然后,累死了人,因为无法行动而脱离队伍的不计其数。
再然后,男兵背着女兵,轻伤背着重伤,终于在几天之后,抵达了汾水,抵达了龙门。
王兖昨天打下了韩城,李安刚刚打下龙门……
六万人只剩不到三万——加上神机将军府兵。
……
……
丰庆帝坐在龙门城内的临时行宫中支颐小憩,数百里“御驾亲征”、接战大小十余次,几死还生,如今成功退守龙门,左据汾水右倚大河,正是“万夫莫扰,可高枕无忧矣”。
既然卢梁这样说了多半便万无一失,他连日紧张不安的情绪终于放松下来,正打算伏案而眠,可是一想到浑身血污的陈州王躲在人群中不敢与自己想见的模样,心头便既痛恨又怜惜。
正值百感交集之际,却听窸窸窣窣的几声轻响,睁眼看到小应九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头垂得低低的,举着一本奏疏细声道:“禀万岁,卢大人在外边,说道神机将军府拟明日开拔,随驾过河;到韩城再歇息,等等安西来的勤王兵马
再做打算,不知圣意如何?”
小应九知道丰庆帝懒得摆弄纸笔,因此照旧请卢梁说了个梗概,再口头转述给皇帝。
果然丰庆帝看也不看,一句“准了”便挥挥手,让小应九代为用印。
按平日的规矩,这时候小应九就该告退,去到书房里盖好印递给卢梁。
谁知他只退了两步便木愣愣地停在那里,既不说事也不告退。
皇帝撩起眼皮瞅了一眼,目光直扫得小应九一哆嗦,却仍旧没有动身的意思。
丰庆帝心中纳闷:这小太监今日为何有些反常?想着稍稍坐正了身子,慢悠悠地问道:“还有何事?”
小应九正不知如何启齿,闻言马上低低地答道:“禀万岁,陈州王在外面跪了个把时辰了。”
丰庆帝心头一酸,父子亲情骤然盖过了理智,什么“目无纲常,构害父兄”的罪名全部置诸脑后脑后,不禁便想赶着出去扶起来,可是刚刚起身又好歹按捺住,尽量用平淡的语气问道:“他想见我?”
但是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判断,当日将老三贬为陈州王时已说过“永世不得觐见”,白天老三就做的很好,躲在一个七品的小军官身后没敢抬头看他,想来现在也不会主动违背当初的圣旨。
小应九道:“陈州王说,就想听听万岁的声音,想隔门和万岁说几句话。”
丰庆帝心中已是翻江倒海,当年老三膝下承欢的情景又历历在目,忍不住便湿了眼眶,过了半晌,终于起身走到门后,隔着门道:“说罢。”
听到那边陈州王已抽抽噎噎哭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又一软,再道:“这是表功来了?”
李安本打算说几句好话求皇帝收回成命,可是听到皇帝的脚步声到了门后,多年的孺慕之情、离别之苦充塞胸臆,加上莫大的冤屈,顿时泣不成声,听到皇帝的问话,原本想好的说辞忘得干干净净,哽咽着说道:“父……父皇身体一向可好?”这是他六年来对丰庆帝说的第一句话,说完不禁跪行两步,扑到门上嚎啕大哭。
小应九死死地抵住门,他不能让门被陈州王碰开,以免皇帝自食其言。
丰庆帝的心痛不已,眼泪早就流淌下来,双手也抓在门上,心中却是矛盾已极,不知该不该把身边唯一一个儿子迎进来。
又过了半晌,待陈州王稍稍收了哭声,他才道:“我还好……你受伤了吗?”
丰庆帝这句关怀的话虽然仍是冷冷淡淡,李安却如闻天音,一个劲地摇头道:“不不不,不曾受伤。”却没想到他父皇根本看不到他的动作。
小应九向丰庆帝摇了摇头,表示陈州王言语不实,又指指自己的左臂胸口和左腿,表示皆受了伤。丰庆帝点头示意知道了,朝门外说道:“那你去吧,好生努力。”
李安哑着嗓子说了声“是”,又跪了一会,才恋恋不舍地磕头离去。
丰庆帝走到窗后,偷偷打开了一条缝隙,看到陈州王绷带吊着左臂,又斜斜地在胸口和左腿缠了数圈,包扎还算严实,正一瘸一拐地朝外走,忍不住长叹一声,又落下泪来。
李安正耐着左腿的剧痛向大门口挪着步子,忽闻身后叹息,身形顿了顿,强忍着没有回头去看,反而加快了脚步向外而去。
(这一章挺喜欢,不知各位怎么看。感谢订阅及投票支持。另外昨天说写三章,没有食言,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