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而去。
他双眼垂视着徐徐移动的地面,其之中的懊恼神色愈来愈明显。但是没过一会儿,这种懊恼便消失不见,重新取而代之的,是他的自信从容,以及淡淡的几分笑意。
他的脚步也从沉重迟缓变得悠闲轻快,仿佛刚刚打开了一个心结。
——既然你要死了,那就好好利用你最后的时辰罢!
他这么想着,人已经踏进了清兴宫的大门……
清兴宫是丰庆帝的寝宫之一。
当文帝那具已经毫无生气的龙体,还停柩在紫宸宫中的时候,新登基的丰庆帝便毅然选择了稍微偏僻狭小些的清兴宫,作为自己的第一寝宫。
哪怕是后来文帝的灵柩已经搬出了紫宸宫,他也未曾踏入那块地皮半步。
现在丰庆帝李靓就在清兴宫的花园之中散步,陪着他的,就是他在世间仅存的一个儿子,陈州王李安。
今日丰庆帝褪了龙袍,穿了一身家常袍服,好像一位普通的富家翁,背着手在花间的小道上信步而行。
李安也披着一身淡雅整齐的常袍,虽然光芒稍敛,但依旧仪态儒雅,风采飞扬。
丰庆帝在清兴宫一住便是十年,因此这宫殿也是一再扩建,最后甚至干脆开辟出一块花园来,四季更种不同的花木,如今在丰庆帝脚边盛开的,就是满园华贵雍容的牡丹。
丰庆四年的时候,皇帝便将这一片园子定名为“国花园”,从此只种牡丹,再无它物。
二人一前一后,一个面目慈和,一个恭敬孝顺,倒仿佛是两个感情深笃的寻常父子。
丰庆帝忽然停下了脚步,皱着眉四下望去,只见牡丹丛中不知何时多了几十名千牛卫,分散在各个角落,都是面向着他们,跨刀肃立。
这种情形在过去是从未有过的,他当然知道是谁安排的,对于这种安排的用意,他也是心知肚明。
但是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脚步也只是稍稍做了停留,便恢复如初,继续相前走去。
由于落在后面,李安瞧不见丰庆帝的表情变化,但是对方脚步的停顿他是切实感觉到的,因而试探着说道:“父皇,听闻唐太宗有座常宁宫,就建在长安神禾塬,景致极好,满园奇花异草,有‘世外桃源’之称。父皇若有兴致,儿臣便陪父皇走一遭,到长安去瞧瞧。”
丰庆帝不置可否地轻笑一声,偏过半张脸来,略开玩笑地说道:“怎么,这样早便替我安排夏宫了?嗯,西寺佛爷庙的确是个好去处!”
这话虽然说得轻松写意,李安却骤然冒了一身冷汗,连忙跪倒在地,诚惶诚恐地道:“父皇明鉴,儿臣绝无此意!”
丰庆帝知道自己话说得有些重了,便摆摆手,道:“起来罢,这样成何体统?”说着向远处的千牛卫看了一眼。
李安顺势起身,额头上的冷汗却仍旧止不住的向下流淌。
他之所以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是因为丰庆帝的话中有个极凶险的典故。
当年李世民玄武门弑兄篡位之后,见李渊终年闷闷不乐,便下旨为父亲营造一座夏宫,其实也是软禁之用。
虽然那座宫殿尚未建成,李渊便已驾崩,但是那夏宫却代替太极宫,成了新的皇朝中心,便是后来的大明宫。
至于“西寺佛爷庙”,就是李安口中常宁宫的别称。
丰庆帝话中的意思,就是暗指李安意欲篡位,并且在常宁宫软禁自己。
这可以说是十分严重的指责了!
李安会作此反应也就不奇怪了……
丰庆帝轻叹一声,又分外感慨地说道:“你从小在江南长大,无怪总是将前唐的故事挂在嘴边。”
李安忙道:“父皇不喜欢,儿臣不再提及便是。”
丰庆帝“呵呵”笑了一声,摇头道:“这不怪你,要怪只怪这命数……听说李嗣原在建邺为你母妃建了一座庙,还有一座神像,是不是?你瞧过不曾?”
提到李安的母亲,他的神情便十分地不自然起来。他摇头道:“庙是几年前所建,儿臣自打回到十一岁上回到大周之后,便再没去过江南,因此不曾得见……”
丰庆帝点点头,道:“嗯,那也说的是。想起当年,你的母妃孤身将你抱回南边儿,我便时常追悔,深感愧疚……那时你还在襁褓之中,我这父亲便不曾尽责。因此你做下甚么事,我总是不能怪罪。”
李安听了,忽然悲从中来,眼中淌下两行泪水,哽咽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