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生石花

    回到上海，一切照常运转。

    在这个繁华的都会，世界都变得五光十色。

    时光集团的总部在外滩上，从顶层看出去，一派繁盛到极致的景象。黄浦江上，船来船往，汽笛一鸣，竟有种说不出却又叫人向往与留恋的意味。

    而这里的夜景迷人，叫人永远也看不厌似的。当华灯初上时，那一朵朵令人目眩的霓虹就从路灯上投映到水面上，在江水里绽放出最夺目炫丽的花。

    夜深了，汪晨露依旧站在办公室里，看着时光一点点溜走。办公室里的一切，还是阿塔在时的情景，没有一点改变。

    从伊斯帕塔移植过来的玫瑰，一年一年地生长，只开一个月的花，当六月过尽，便是阿塔与阿柏培育的玫瑰开花了，还有许多说不出名字的花轮着开，一年便到头了。那些花都是从土耳其带过来的，汪晨露留恋那里，就如阿塔也想念那里一般。

    童年时，汪晨露与阿柏就跟在阿塔身边，在这间办公室度过了许多个寒暑假。阿塔再忙，也会很耐心地和她说话，阿柏则安静地帮阿塔处理一些简单的文件。

    当阿柏成功育活第一株龙血树时，阿塔高兴得不得了。而阿柏就会牵起她的小手，微笑着对她说：“等树开花了，我替你收集花朵，提炼香精。”那时，阿柏的眼睛多么亮啊，像天上的月亮，皎洁、清朗、温柔。

    阿塔笑他们：“龙血树几十年才开一次花，最快的也要十年才盛开一次。到时我的露露都成老姑娘了。”

    她不高兴了，爱娇地嘟起嘴，而阿柏牵起了她的小手，拉她到龙血树旁，与她一起将树身合抱。他深情地注视着她，眼睛明亮璀璨得不可思议，而他说的话，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说：“等露珠一成年，我就娶她，或许等到树开花的那一天，我们的孩子也出世了，就可以一家人一起看它开花。”

    他说得那样笃定，仿佛他与她的孩子会一起等到花开。

    如今，花开了，他却不在她身边了，连她最亲爱的阿塔也离去了。

    “阿塔，您在天堂会想念我吗？露露很想念您！”汪晨露伸出手，想摸一摸那树上的花。

    “它终于开花了。”身后传来脚步声，汪晨露听见了文洛伊的声音，但没有回头。他说：“我上次来，它只是结出了苞，一直想看它开花，终于开了。”

    文洛伊伸出双手环抱住她，舒服地将下巴搭在她的头顶，一边轻轻地摩挲，一边笑：“你的发又香又软。”

    汪晨露努力地吸气，不让泪水掉下来，可说话时，不免有了哽咽之声：“你很寂寞，对吗？”

    不等他回答，她说了下去：“龙血树只在深夜开花。你爱深夜里开出的花，那是因为你很寂……”她的话没有说完，被他吻住了。

    “怎么哭了？”他捧起她的脸，一点点吻她的眼睛、她的泪珠、她柔软的唇，一点点往下。

    她将手轻轻地隔在他的胸膛上，拉开了彼此的距离：“别在这里，好吗？”

    文洛伊笑了笑，放开她，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个盒子。他想了想，说：“我为在香港的事道歉。别再生气了，嗯？”说着打开了盒盖，是一整盒的生石花，五颜六色的，十分趣致可爱。

    汪晨露也笑了笑，伸出手指戳了戳它们，与想象中的一样，有点硬邦邦的，就如一粒粒小石子。

    汪晨露的手洁白又纤细，他怕石头花把她的手指碰坏，伸出手握住了她的食指。她抬起头，眼睛亮亮的，颊边还带着顽皮淘气的笑意。

    “别看它五颜六色的，开出的花倒素雅，像小雏菊的模样。”他将她的手放在他的肩上，一手取过盒子放到办公桌上，一手搭在她的腰上，说，“我忽然想跳舞了。”

    汪晨露随着他慢慢移动，任由他带着她旋转。

    他的下巴贴着她的额角，他的声音低低的：“那天我很抱歉，吓坏你了。”

    她不作声，只随他移动。

    满室的花香散开，五彩的霓虹像从天上洒下来的璀璨琉璃，一点点地飘洒进办公室里，闭上眼睛，似乎真的能听见，它们丁零丁零落地的声音。

    “怎么不说话？”他耐着性子哄她。

    “我只是害怕。”她越发看不透他。

    “你怕什么？”他的话里有颤音，她的脸抵着他的肩膀，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知道他笑了。

    “我害怕，是因为我不知道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经过香港一行后，汪晨露三个字成了财经社交版的头条，每处银行都愿意拨款给她，连N先生的花容集团也有意与她联合开发新品，将这个品牌投放进欧洲市场。

    文洛伊想了想，转移话题：“不要破坏了今晚的气氛。”见她明亮的眼眸瞬间暗下去，他啄了啄她的唇，“你只要乖乖的，或许哪天我腻了，你就自由了。”

    文洛伊永远那样恶毒，所有的一切都是伪装。这一场梦幻般的舞，那一盒可爱的生石花，所有的亲吻与拥抱，都是为了说出一句最恶毒的话。就那样轻易地将她的心搅碎，像扔琉璃珠子一般，任他将她的心一粒一粒地摘下，扔出去，掉到地上，那声响便是心碎的声音。

    而汪晨露只需要乖乖地配合。

    “没想到拥有如此惊艳名字的树，开出的花香味是极为清幽的。我替你采集所有的花朵提炼香精好不好？”文洛伊看着树上的花，若有所思。

    “好的。”一点笑意铺开，带了丝恶作剧的意味，她将双手扣在他的脖子上，努力地仰起头看他，唇动了动，说，“可一棵有四千年树龄的龙血树，收集齐所有的花，提炼出来的香精也不会超过五毫升。”

    文洛伊吻了吻她的唇：“那我就向花容亚太区的执行总裁借去。你不知道，N先生的办公室里全是龙血树，正值花期。N先生多么浪漫的一个人，他说，他的执行总裁种了那么多龙血树，得到的香精却不肯让出一丝半毫给他。可他也不恼，他说了，那是执行总裁为了未来妻子所提炼的。”

    汪晨露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文洛伊：原来，他都知道了。

    “龙血树移植后很难养活，我想有这门手艺的，怕是你的好哥哥了。想来，这一棵也是他养活的吧。”文洛伊的手一抬，指了指办公室里的龙血树，带些可惜的神情笑道，“可花期到了，他也无缘得见，而最美的那一朵花被我摘了。”说完，文洛伊仍是微笑着看她。

    汪晨露努力地扯动嘴角，逼自己说出话来：“只要你喜欢。”

    她与阿柏，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等不及花开，这一生就结束了……

    文氏的化妆品企业需要拓宽业务，那就需要更多的土地建厂。于是，土地拍卖会是汪晨露陪文洛伊出席的。

    可她觉得无聊，便独自离开了会场，站在走廊的一角，看着外面的世界。

    窗外是个花园，园林格局，遍布太湖假山石，树木又密又浓绿，还有石阶。她的视线沿着石阶望去，一级连着一级，看得久了，强烈的阳光使得整个园林变得光芒刺人，那满目的绿，就更浓了。

    那一片绿，浓烈得不真实。

    她离开了会馆，走进园林里。沿着石阶，慢慢走进了小径，曲径通幽，没想到转过一片太湖石，漫天的树荫环绕下，疏漏出杏花天影。

    一阵风过，杏花簌簌而下，花瓣沾了她一头一脸，而芍药花瓣也随风不住落下，那花香悠远甜腻却又不可捉摸。她双脚一动，在花海里旋转，身体似被放空了，仿佛这样转，很快乐。

    一双坚定有力的手扶住了她：“小心，别崴了脚。”

    她收不住力，扑进了来人怀里。

    她竟然不敢抬头了。只将头闷闷地埋在他的臂弯里，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是松柏的清味，尽管还有薄荷的凉，可此刻只觉得温暖。

    是的，她的阿柏，是温暖的人。

    “你还好吗？”阿柏搂着她，难以置信，他居然还能见到她。他是随N先生过来的，为的也是工业园区的地皮，可来得迟了，见她的身影一晃而过，原以为不过是自己太过于想念她，才产生了那样的幻觉。如今抱着她，他依旧觉得不真实，只怕她又似梦里一般，梦醒了，她就随风而逝了。

    那一句问好，使得她清醒过来。她连忙离开他的怀抱，只因她知道，无论自己有多难，都不能告诉他。

    “谢谢你。”汪晨露笑了笑，有些勉强，“我知道，时光能和花容集团合作，全是因为你帮忙。不然，N先生不会理会我。”

    阿柏想摸一摸她的脸，她却退后了。从前她不是这样的，她会高兴地搂着他的脖子，要他轻吻她的脸蛋。他亲她，她就咯咯地笑，那样快乐，那样耀眼夺目。她是他心中最美的玫瑰。他苦笑了笑，说：“N先生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尤其迷恋东方文化。他只要见过你，就一定会很乐意帮助你的。他还说，你很有异域风情，有点像埃及艳后，却又完全不是。明明是个中国人，却长了一张很有特色的脸，让人过目难忘。那是他的原话。”

    汪晨露又笑了笑，知道阿柏只是想调节一下气氛，一如从前。可他们都知道，他们回不到从前了。

    不是不惆怅的。

    “他对你不好。”阿柏上前一步，手抚上了她的脸。她没有再逃避。她与他，本就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一对人儿。他们的心在一起，从来没有分开过。

    她将脸压到了他的手心中，眼眸紧闭，只想永远记住这一刻。

    而他，忽然就吻了她。止不住，停不下，一发不可收拾地吻着她。唇齿交缠，两个人只觉这一刻一过，或许世界就不存在了。她揪住了他的衣袖，揪得那样紧，害怕他不见。

    他也害怕，害怕她不在了。一双手用力地将她压在自己胸前，感受着她的每一次呼吸，感受着她身体的每一次颤动，感受着她的心跳，仿佛这样，才没有什么能再次将他们分开。他一遍一遍地吻她，一遍一遍地呢喃：“离开他，我们一起走。”

    她却醒了。他的话，如一桶冰水，将她从头淋到了脚，只觉得冷。她不能拖累他！

    她一把推开他，逼自己说出了最绝情的话：“可是你给不了我金钱、地位与权力。”

    阿柏一怔，想要拉住她，她却说出最残忍的话：“是。你现在是执行总裁，可你买不起整个帕沙、整个时光。你给不了我这些。可文洛伊给得了！”

    是她先退后一步，眼睁睁看着他痛苦，她仍逼着自己说：“我就是如此贪婪的女人。我想要更多！我害怕失去一切，我不想再被帕沙家的姐妹欺负。凭什么她们可以拥有一切，我却只能被她们扫地出门？我只有成为帕沙的主人，她们才会求我、巴结我、讨好我。这就是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里。

    在小径的尽头，她一头撞到了来人身上，身体痛得无法忍受，来人却抓住她不放。她抬了抬头，本能地说：“哦，原来你也在这里。”

    她这句含糊不清的话，反倒把文洛伊逗笑了：“是啊！我也在这里，没想到还看了一出这么精彩的戏。”

    “那你满意了？”汪晨露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没有那么怕他了。

    “目前为止，还算满意。所以，你的时光暂时是安全的。”他的话将本案了结。

    就如那一场拍卖，一锤定音。

    她得到了她要的承诺。

    保住时光，就等于保住了她与阿塔，还有她的阿柏的所有回忆。

    在一个银行家的派对上，汪晨露遇见了不想见到的人——帕沙家的姐妹。

    帕沙家族的财政危机已经不是这一两年累积下的问题了，这些陈年老账甚至危及阿塔一手创办的时光集团。

    帕沙是个大家族，而帕沙是土耳其的贵族共享的姓氏。但帕沙家庭里面，面孔也是中西合璧的多。就如她的堂姐妹与几个弟弟，有一半以上的中国血统。

    但她是阿塔在上海时收养的孤儿，与堂姐妹不同，堂姐妹们多是混血，虽说看起来就像中国人，可五官更深邃美艳。帕沙家历来出美人。

    所以，在这场派对上，莉莉与尔莎是全场的焦点。

    见文洛伊倚在一角，一边享受着美酒，一边注视着那对姐妹花，汪晨露含了一点笑，走上前去：“怎么，后悔当初要的不是她们中的一个？”

    “你虽然比她们难看多了，但有一个好处。”他把玩着酒杯。

    汪晨露一回头，正好看见两姐妹在和文洛伊调情，如此眉来眼去，倒是她不知情识趣了，于是转身就要走开。

    却被他一把抱住，她一回头，他刚好吻了下来，密密匝匝，吻得她透不过气：“你比她们蠢多了。”他含着她的耳垂，低低地答。

    “所以让你好控制。”她怒极反笑了，这也是学他的。

    一股浓烈到极致的香气飘了过来，汪晨露厌恶，但眉头刚挑了挑，他就说：“保持微笑，就像刚才对我笑那样！哪怕恨透了我，也笑得那么甜美，对你美丽的姐妹，也该如此。”

    三年前，莉莉并不知道文洛伊的身份，那时，莉莉是视他为透明的；而如今文氏在国内的声望如日中天，就连莉莉也一心想着能引起他的注意。

    于是，汪晨露微笑着回头，银铃般的嗓音不无愉悦地响起：“好莉莉，你怎么来了，还有尔莎，越来越漂亮了。”

    两姐妹只一怔，莉莉便笑道：“好久不见了，晨露。”

    尔莎甜声道：“露露姐也变得漂亮了。噫，这是哪位帅哥，不介绍介绍？可是把我们阿柏给比下去咯。”尔莎嘴甜，挽住汪晨露的手一直说话，“以前啊，露露姐和阿柏多亲密呀，两人好得形影不离的。”

    汪晨露嘴角抽动了一下，只觉心痛起来，眉心蹙了蹙，再开口却换上了愉快的口吻：“哥哥对妹妹，自然是好的。怎么不见海东？”

    海东是汪晨露最怜爱的一个小弟弟。他与莉莉、尔莎一样，是真正的帕沙家的人，也是她与莉莉、尔莎的堂弟。但与姐妹俩不同，海东与汪晨露的感情是真的好。

    正想着，海东由大厅尽头走了过来。

    他的笑容有些腼腆，虽然刚年满十七，可却有近一米九的身高，又俊又俏，竟惹得一众名门淑女纷纷侧目。

    “没想到，帕沙家尽出帅哥美女啊！”文洛伊取过一支烟，叹息着说道，刚要点上，倒是一旁妩媚过人的莉莉替他打了火。一抬眸，正见莉莉笑着看他，那双媚眼说不出的冶艳。莉莉比起尔莎更加美艳动人，夺人心魄。他一笑，低下了头，莉莉斜睨他一眼，替他将烟点燃。

    “露露姐，”海东离得近了，加快了脚步，然后一把将汪晨露举了起来，转了两个圈，惹得汪晨露咯咯地笑。等他放下她，她才记得该说些什么：“海东，三年不见，你竟然长这么高了？！我离开时，你连一米六都不到！”刚说完，又咯咯地笑了起来，“以前，姐姐也是这样抱着你转圈圈，现在轮到你了！”

    尔莎哼了一声，她长了一个长鼻子，有些鹰钩，但形状是很美的，那一声哼，从她尖尖的鼻子底下出来，既娇俏又讥讽：“我阿塔当时可是提过的，露露姐配咱家海东，可是帕沙与汪家两家真正的联姻。这样一来，你才是真正的帕沙家人嘛，那些股份，本来就是属于帕沙家的。露露姐当时还嫌海东年岁小，其实啊，人家可是好苗苗啊！”

    如此一说，不是不尴尬的。当初重祖母病故，帕沙家大乱，尔莎的阿塔，也就是汪晨露的三伯父想要夺得家产，可偏偏汪姓人掌有大量股份。海东那一房，从爷爷辈开始就与当地的中国商人联姻，所以海东只有八分之一的土耳其血统。海东父母亡故得早，他的股份在他成年前都捏在了三伯父手里，如果逼她嫁给海东，股权一集合，三伯父就可以挪动家族基金启动项目。那些财产要转移出去，成为几个伯父的私人财产是迟早的事，那重祖母与阿塔毕生的心血就毁了，遑论这样乱伦的事，让她与海东如何处之。所以，她才会做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事来。

    那件事，如果文洛伊知道了……她不敢往下想。

    见她脸色苍白，海东连忙扶住她：“姐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呀？”

    “不会是当时落下的病根吧？在家里引胎，可是很伤身体的呀！”一个阴柔到极点的声音在后头响起。

    文洛伊饶有兴致地往后看了看，走来一个十分娇小的女郎，十八九岁的样子。

    “四姐！”海东怒了，只是强忍着没有发作。

    可玫丽不怕他，还提高了音量：“还说不得了！她与汪柏想夺我们的家产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当初家里人逼你们结婚，也是为了保住家族的一切。她却偷偷和汪柏发生关系，还理直气壮地顶撞三伯，说不能嫁给自己的弟弟，那是乱伦！那怎么就和自己的哥哥通奸，还怀上了孽种？有了这一胎，她肯定想着把帕沙家的一切都留给自己的孩子！”

    啪！这一掌，汪晨露打了下去，终于觉得解恨了。她笑了笑，说道：“这位文先生还没介绍吧！他可是当初你们帕沙家逼我和他联姻的人。三伯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呀，把我嫁给他，也不差啊！毕竟三伯与文家也是多年朋友了，文家可是帮着你们保住帕沙的。所以，我的那些丑事，三伯瞒人家瞒得紧，至于现在文氏还会不会保住你们帕沙家——”她哼了一下，转头挽着海东就走开了。

    只有海东，是她的亲人。

    可当回到文洛伊的住处，汪晨露才觉得无边的恐惧袭来，令她很无助。

    窗户开着，开始下雨了，冷雨牵引着玫瑰的香气，一点点地侵入房间。窗纱湿了，地毯上繁复的刺绣也被慢慢地洇开，一小朵一小朵玫色的花随意地漾开。

    那夜雨，淅淅沥沥的，压抑、沉重、潮湿，让人喘不过气来，那一颗心只觉得被一只无形的手纠住了，想要挣脱，却无能为力。就像她和阿柏的感情，沉重压抑得她连想一想，都似剥皮削骨般痛……

    一切曝光以后，汪晨露反而觉得再也不必怕他了。她说：“随便你怎么说，我不会觉得自己肮脏。”她无声地哭了，任泪水流过脸庞。

    文洛伊想怎样对付她，都无所谓了。

    她喃喃：“如果阿塔还在，他早将我许配给阿柏了。你来这里做什么？还要听听事情发生的经过？阿柏不是那样的人，是我逼他的。他与你不同，是个正直的人，他那么单纯，如何敌得过帕沙家的人呢？是我痴心妄想罢了！

    “与海东一起，是私通，毕竟我和阿塔是入了帕沙家的族谱的，在国外，我与阿塔用的是‘帕沙’的姓氏，哪怕帕沙家人再如何不承认，但外界都是承认的。姐弟成婚，此事一传出去，帕沙这个品牌就毁了。我不能让三伯父的阴谋得逞。所以我只能逼阿柏！当时，我被囚禁在帕沙家，根本出不去，他们逼着我和海东同房。海东还是个孩子，我与他就似亲姐弟一般，我不能赔上他的一生。他可怜我，偷偷放了阿柏来见我。其实我知道，当天的饮用水放了春药，我骗阿柏喝的。牺牲我与他，总好过牺牲弟弟。

    “你怎么还不走？难道还要听过程？那一晚，他不快乐！他答应了阿塔，要明媒正娶，不想如此龌龊。他想等到我披上婚纱，快快乐乐地嫁给他的那一天！可是我不后悔！我爱阿柏，即使你再欺辱我，也没有办法掌控我！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说那一通颠三倒四的话。也只有疯了，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挑衅他！

    文洛伊却抱住了她，任她在他怀里号啕大哭，任由泪水将他的西服浸湿，他就这样抱着她，一动不动地坐到天亮。

    终于，她睡着了，头依偎在他的胸前，而他只是轻轻地抚着她的背，让她得到安抚。

    但汪晨露醒来，是睡在床上的，被子盖得很好，她竟然睡了一天一夜。

    晨露有些不敢相信发生的事。前晚她只喝了一小口红酒，自然是没有醉的。发生了什么她没有忘记，记得一清二楚！文洛伊居然放过了她！

    而且她还任由他抱着，整整一夜！是他，轻抚她的背，使得她在梦里也能感受到温暖。梦里，有温暖的海风，她知道，那是因为闻到了他身上的香水。

    他待她很好！三年前如此，三年后亦如是。

    那是她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

    门被轻轻地敲响，然后海东进来了。

    “露露姐，还好吗？”他拿了一小碗粥，递到她面前，“你别难过，一切都会过去的。现在帕沙的大部分股权在你手上，他们没办法，才会那样诋毁你！”海东见她眼睛红肿，不由得心下难过。

    晨露看了看弟弟，不是不欣慰的，他长大了。她当初的决定没有错！她不能自私地赔上弟弟的一生。“姐姐没事。”她伸出手，拍了拍海东的肩膀，似是很安慰。

    姐弟二人不用多说，都明白对方的心意。海东只是遗憾，姐姐没有与阿柏哥在一起。“姐姐，后来我被关了起来，不知道……你们的孩子……”海东很想问下去，却又害怕答案。

    果然，汪晨露睫毛一抖，垂下的眼睛看不见表情。只听她说：“没有了。我那时只有十八岁，身体也还没有长好，更何况是孕育一个孩子。那晚……医生说，我和阿柏那晚喝的药对孩子不好。其实，医生早些来，还能留住的。可你三伯……”那些往事太过晦暗，还是不提为好，汪晨露笑了笑，“不说了！是我自己没有这个福气！”

    听到答案，海东急了，眼睛里泛

    出泪光。那样纯净无辜的一双眼睛，竟染上了沧桑……他急切道：“可是阿柏哥答应了的！只要他离开帕沙家，只要他交出股份，三伯不能为难你的，也会留下这个孩子。而且……而且三伯还答应了，等到你身体好了，自然会将你送回上海；只要孩子不冠‘帕沙’这个姓氏，也一并让你带走。三伯明明答应过，他会让你们一家团聚，所以……阿柏才愿意放弃股份离开帕沙家。你不知道，你那时生病了，一直发烧，高烧不退，我又被锁着，家里全是三伯的党羽，如果阿柏不走，他们根本不会搭理姐姐。帕沙家族在当地，可是没有人管束的。”

    手中的碗掉到了地上，碎了一地。

    原来，这就是阿柏离开她的原因。他离开的那一天，她依然高烧不退。她迷迷糊糊地听到用人说，阿柏要离开了。她拼命地爬下床，跑到大厅，眼看着那道门缓缓地关上，光与影交错，而她的阿柏就在那道门后，一切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那样，阿柏慢慢转身，雨丝打湿了他浓密乌黑的发，打湿了他苍白的脸和唇。他想看一看她，可只留了一个侧影，玫瑰花瓣飘飞，笼了他一身，他双唇翕动，似说了什么，然后头也不回地决然离开了那个花园，离开了她……

    她曾恨阿柏离开了她，为了躲开那个冰冷阴暗的家族，为了得到自由，他离开了她。

    她曾恨他的自私，可原来，他做的一切全是为了她！

    那时的阿柏也只是个十九岁的孩子。他一向单纯，与世无争，一个人又有什么能力去对抗整个帕沙家族？为了保护她，他只能远离。否则，她如何能存活？！

    “阿柏——”汪晨露从来没有如此恨过自己。

    “你想找阿柏哥吗？我帮你！”

    海东正要站起来，汪晨露却拉住了他：“别去！海东，放阿柏自由！他回来只会痛苦。”她的手抓得那样紧，海东只觉得与她一样痛。

    “可是你爱他，他也爱你！”海东急了。

    “傻弟弟。”她笑了，笑容美而哀伤，“他与我们不同，他不是帕沙家的人，既然离开了，就是自由。他没有责任担上帕沙与时光这个烂摊子！而且他为人正直，不屑于阴谋诡计这类勾当，他若回来，这一生都不会快乐了。”

    经过那一件事，汪晨露与文洛伊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他不再咄咄逼人，给予了她极大的空间，他甚至还会送上一些小惊喜。

    例如某天清晨，当汪晨露起床后，发现屋子里摆满了一盘一盘的生石花。那些五颜六色的“小石子”是如此可爱，让人瞧着心情也变轻松起来。

    那一盘一盘的生石花大多是彩色的，可惜花开后，就枯萎了。

    当汪晨露面对着花朵叹息时，碰巧被文洛伊瞧见了，他问：“好端端的，怎么了？”

    她捡起一粒鲜红色的生石花，道：“你瞧，它多美，可它开了花，生命就结束了。这本是生长在沙漠里的花。当它离开沙漠，就只能活一季。”

    文洛伊一怔，环抱住她，一手握住了她执着生石花的手，说：“那是我培育在新疆戈壁沙漠上的生石花，正因它们拥有抵御恶劣气候环境的顽强生命力，所以很适合提炼萃取，融入护肤品里。它们花香奇特，也很适合添加在香水里。你可怜它们，我不再搬过来就是了。你若想瞧，我带你去戈壁看。”说着，他吻了吻她的发丝。他对她，是宠溺的。

    对于莉莉姐妹为何会来上海，海东已经和汪晨露说过了。她们是听到了花容集团的N先生联系时光集团的消息，才急忙从土耳其赶过来的。

    其实海东的担心不无道理，就连他也听闻过N先生的手段。

    “海东，你信我吗？”汪晨露觉得心烦，毕竟时光集团失去了文氏的担保的话，就会惹来许多公司的觊觎与恶意收购。那时，她将什么也保不住。如今，N先生想入股，究竟是她引狼入室，让花容集团瓜分蚕食时光集团，还是N先生真的有心合作，皆是未知之数。

    如今的她，每走一步，皆是在赌。

    “姐姐，我信你。只是，你是因为这个才和文洛伊在一起的吗？你真的快乐吗？”海东替她难过，不愿她赔了一生幸福。

    快乐吗？汪晨露有一霎愣怔。文洛伊也曾给予她快乐，只是那种快乐的感觉是抓不住的，就如海上盛开的花，那样绚丽，那样美好，只是一瞬花就谢了，最后注定寂寞如雪……如果是这样，这样的快乐，她不敢要。

    就像那一棵棵生石花，哪怕它的外表再艳丽，像七彩的虹，可开出的花是白色的。当它们盛开在沙漠里，注定是一片白……像覆在她心上的雪，只有寂寥。

    这段时间，文洛伊也很忙，还要跑欧洲好几个卖场。所以，时光集团的事情皆是汪晨露独自在打理。

    接到容华的电话时，汪晨露十分意外。因为她与容华也只是数面之缘，并无深交，而他竟然还记得她这个无名小卒。

    “汪小姐，晚上八时，我过来时光总部接你，怎么样？”电话那头，容华的声音平淡有礼。

    汪晨露一怔，忙答：“好的，有劳了。”

    见还有时间，她忙回到公事上来。由于三年前“时间的另一面”品牌在北美反映良好，时光集团已经打开了北美市场，如今约翰逊先生有意推出新单品，这个构想，早前刚开了视频会议与她说了，她便有了新的主意。这三年，她也没有闲着，也研发了好几样东西出来，其中一个系列是针对全球市场的，定名为“Time?”，时间的二分之一。此次的“Time?”不单是生产美妆品，连护肤品也一并开发出来了。

    她在电脑里做着企划书，忽然传来了钟点报时声，抬头一看，已经是七点整了。她连忙保存资料，站起身打算准备一下。

    幸好这里有她的备用更衣间，打开，却发现那里挂了一排新的衣裙。应该是文洛伊替她备下的。她随手扯出一条极有异域风情的暗红色连衣裙。

    打扮好，她更像个土耳其姑娘，化了一个淡妆，就着这暗红裙子的风情，将眼线勾勒成浅浅的猫眼，再将长发随意绾起，换上高跟鞋，居然也快八点了。

    她提前五分钟出来，容华的车子已经在等候了。

    “汪小姐很准时。”他亲自替她打开了车后门。

    “二哥不是比我更准时吗？”她说了句俏皮话，“谢谢。”

    此次出来，汪晨露是想过了的，白明珠是他的女伴，说不定也会来，所以她大大的坤包里，放满了美妆品的各式小样。如能招揽到白明珠这样的大客，是对时光集团有利的。

    容华已经报了门号给她，让她先进。

    刚走进私人会所，只觉那暗红的大丽花墙纸十分奢靡，暧昧中又夹杂了低调的奢华，被灯光一打，更是暗光浮动，像是进入另一个世界。看得出，这里的隐秘性很好。

    她按着号码走，忽然一个走路东倒西歪的男子撞到了她身上，然后就抱着她不放了。她尴尬得不得了，急忙推开他。

    他倒好，都醉成这样了，还不忘调戏：“呀！终于见到一位美人了。”

    “先生，你醉了吧！”汪晨露没好气。

    谁料那男人也是古怪得好笑，吐字又不清楚：“我要大量的护肤品，美白的那种，还要防晒的！夏天了，我可不能晒黑！”

    一句话，说得汪晨露莫名其妙的，尴尬地站在那里。

    “嗯，好香啊！”那男的犹不知足，居然还在调戏，“见惯了大眼睛、尖下巴的，还是你这样的东方美人有味道。”

    呃……不就是在变相说她难看吗！其实，她的眼睛大而狭长，是那种欧美人喜欢的凤眼，脸蛋偏圆，可下巴倒是尖的，脸颊还有婴儿肥，再加上白，像个粉团。她无可奈何，扶着他走到了走廊边的沙发上，好不容易才放下他，却发现原来是个混血儿。

    她自言自语道：“一个大男人，要不要长得这么好看啊！”显然那男的已经睡着，再没答话。

    不远处倒是传来一声笑，她循声望去，尽头的包厢门开了，走出来一个年轻的妙女郎。

    “汪小姐你好，我是白明珠。”那女郎已经走了过来。

    白明珠走到混血男面前，看了看他，然后道：“这是新片《第一炉香》的男主角。因为原著里就是个混血儿，所以这个活宝还是投资方在全球各处千挑万选选出来的。”

    汪晨露再看了看熟睡的美男，高个子，身体匀称偏瘦，漆黑的发，苍白得异常的脸，绿色的眼珠子，真应了原著里那句“像风吹过的早稻田，时而露出稻子下的水的青光，一闪，又暗了下去”。他的唇形很好，上唇薄，而下唇略为丰满，下唇中间还有一道竖纹，配着那张苍白的脸，纵使睡着了，也是风流倜傥的。

    “小说里的乔琪，确实苍白得如一尊大理石雕像，难怪他问我要美白霜了，原来是怕变成一尊铜像。”汪晨露喃喃。

    白明珠听了，又是扑哧一声笑，她实在没料到，这个汪晨露是如此幽默的。跟着便是容华的声音响起：“是什么如此好笑啊？”他快步走到了大家跟前。

    见到睡成一头猪的“乔琪”，容华不禁眯起了眼睛：“这个陈先锋倒真是百无禁忌。”

    原来，这是容华控股的环球影业找来的男主角，环球也是这部片的投资方之一。只是，白明珠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已经签约别家的经纪公司，此次的电影她也是经过层层海选，在没有半点人际关系的重围之下冲杀进来的。现在女主角葛薇龙的人选有三位，而她是其中之一。

    “二哥此次找我来，应该为的就是这部电影吧，不知有什么是可以效劳的？”汪晨露觉得，在如此精明的一个商人面前，还是一切摊开来说明白的好。

    而此时，陈先锋总算醒了，微笑着和大家打招呼：“嘿，我是陈先锋。”继而他眼风一转，问道，“美丽的东方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汪晨露脸上一红，心想，这完全是洋人做派嘛！

    “你好，我叫汪晨露。”她答。

    四人转进了包厢去谈。

    原来关于这部片，白明珠作为候选人之一，也是要进入为期一个月的培训班培训的。因为事关张爱玲的名著，半点马虎不得，三个候选人会一起培训，培训结束后，进行三次试镜，成绩最佳的，将会得到这个角色。

    而白明珠需要一个文学指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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