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嗤笑道:“若养在外室,周围人都明眼瞧着,就算是公主,也不好大张旗鼓地打杀。可若是进了府邸,大门一关,主母嫡母要收拾姬妾整治庶子,外人谁知道?”
“正是这个理。”张女史道,“那两个儿子年纪也不小,便没再读书,而是入了千牛卫。市井里长大的小儿,骤然入了繁华之地,哪里受得住诱惑,很快就吃喝嫖赌学了一身坏毛病。二郎君还为着一个平康坊的娘子和一个胡人械斗,被一刀捅死了。公主住在别院,根本不管庶子死活。郭驸马只好亲照料小儿子。可那小儿子自幼身体娇弱,一日和几个堂表兄弟骑马做耍,不小心跌下了马摔死了。”
丹菲听得连连摇头。此事说不好是不是襄城大长公主做的,可明面上她的确无可指摘。这般不动声色地就把两个庶子解决掉,显然已是打算和驸马翻脸。
“驸马连丧三子,当即重病不起。公主随即就再把那个姬妾卖了出去。那妇人不吵不闹地出了门,却在侧门口当着诸多货商、管事和路人的面,大声指责公主迫害她母子三人,然后就把当年的事抖了出来,说当日在姑子庙里产子,她生的是儿子,公主生的才是女儿。她预料到公主善妒又恶毒,将来若自己有儿子,必定不会善待庶长子,就乘公主昏睡之际调换了襁褓。那早年走失的大娘子,其实才是公主亲生女儿。公主害死她的儿子,自己的女儿也生死不明,乃是上天报应。说完,这姬妾就一头撞死在了门柱上。”
张女史一口气说完,丹菲忙倒了一杯润口茶水递了过去。小宫婢捂着嘴惊讶了半晌,道:“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公主府放出话,说这妇人是胡说的,就这么作罢了。”
“就不把亲生女儿找回来了?”
“是不是亲生的还两说呢。”张女史嗤笑,“更何况,就算是亲生的,若是认回来了,可不是一桩家门丑事?即便是公主,被人这么算计了一遭,也觉得丢脸呀。后来公主旋即就从郭家宗亲里过继了一个儿郎养在膝下。这个郎君倒是平安养大了,前几年成了亲,娶的是他王家嫂嫂的小堂妹,去年生了一个女儿。”
“那您怎么又说襄城公主的亲外孙女寻回来了?”
张女史笑道:“这可是公主府里自己说的,这几日传得整长安都沸沸扬扬的。不过公主依旧没认她是亲生的,只说是庶女之女。可是这一头却是把这外孙女当掌中珠宝似的捧起来,四处宣告,到处带着走动。这架势,不就明着告诉世人这外孙女是亲的么?”
丹菲咬断了线头,笑道:“不论是不是亲的,既然认下了,必然是拿她这个人有用。郭驸马白得个外孙女可以去联姻,总是一桩好事。”
张女史多看了丹菲一眼,心道不愧是官家女郎,自幼浸淫,一下就看明白其中门道。
新出炉的大长公主孙女要嫁人,公主也要嫁人。旧太子废了,新太子要娶妃。京城势力洗牌一番,各路公侯官宦之家也要重新联姻。今年想必会格外热闹。春闱因着废太子那事耽搁了,圣上打算把日子改到中秋过后。发榜那日,不知多少人家要为着那些年轻才俊抢破头。
不论是深宫之中的宫婢,还是高墙之内的贵妇们,进来关注的都是这些嫁娶之事。仿佛因为政局动荡,把今年的春天生生拖欠到了夏秋之季。
而众人口中谈论得津津乐道的襄城大长公主的外孙女,也羞羞答答地终于走到了人前。
刘玉锦忐忑不安地跟在外祖母和舅母的身后,低着头走在汉白玉铺就的宫殿游廊之中。她梳着高高的望仙鬟,插着金玉钗簪、珊瑚珠步摇,还别着一朵碗大的豆绿牡丹。身穿宝相纹银泥衫子,系着一条缠枝葡纹的银泥裙,腰间挂着白玉压裙,肩上挽着一条藕丝金泥帔子,衣裙娟娟缕缕,如云霞裁剪出来一般。颈间珠链,手上宝戒金镯,无一不贵重精致。这一身打扮,放在华族女郎之中,不算多隆重,可足以让刘玉锦惶惶不堪承受了。
“阿锦可是累了?”舅母郭夫人见她走得慢了,回头温和地笑了笑。这王氏虽然辈分大,年纪不过二十出头,温婉秀雅,很是随和。
刘玉锦入府一个多月,已经将这舅母当作了贴心的大姐姐,见她关怀自己,紧张的情绪顿时舒缓了些,笑道:“我是怕待会儿在贵人面前失礼。”
襄城大长公主听了,回头道:“教你的礼节你都记住了,到时候安分守己,少说话就是。人家都知你不是我跟前养大的,自不会以公侯女郎的仪态来与你比。贵人问你话,你答得利落些,别教人笑你一股小家子气就是。”
大长公主这番话说得严厉,可是眼里不自觉流露出了浓浓的慈爱怜悯,只是她素来威严要强惯了,做不来柔声哄人的事。
王氏见外甥女咬着唇白了脸,轻声笑道:“你阿婆是疼你的,只是说不来软话罢了。”
刘玉锦对舅母强笑一下,打起精神来,道:“阿婆说的是。外孙女就算不能给您长脸,可不能给您丢脸。”
襄城公主听了神色软和了很多。
刘玉锦深吸了一口气,心平气和地跟着长辈走着,心里回忆着这一个多越来的遭遇,也觉得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那日她到平康坊寻萍娘不获,正哭鼻子的时候,卢修远找到了她,提议带她去外祖家。其实那时候刘玉锦根本不信卢修远的。不说她心里一直将他当作纨绔浪荡子,就说寻亲一事,即使单纯如玉锦自己,也不相信她没凭没据寻上门,人家不把她打出来,还会开门迎进去。
可是事情就是那么匪夷所思,当你以为完全没有希望之时,偏偏给你找出一条活路来。
卢修远倒还不至于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把刘玉锦直接领去襄城大长公主府,而是把她悄悄领回了舅舅家。
卢修远亡故的生母姓王。没错!就是公主的媳妇王氏的娘家。卢夫人是郭夫人王氏的亲姑母,郭夫人和卢修远是表姐弟。郭夫人父亲官拜兵员外郎,又嫁了公主的儿子。虽然是过继来的嗣子,但是夫君儒雅端方,又袭了侯爵,这门亲事已是人人称赞。
美中不足的是,王氏成亲四载,接连落过两胎,好不容易才生下一个女儿,还不知道将来能再生。郭家子嗣被公主一搅和,如今很是艰难。公主年纪大了,也想早日抱孙子。如今见媳妇不好生养,便给儿子塞了一个通房。
王氏正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讨公主婆婆欢心,表弟就给她送来了一份大礼。刘玉锦这日进了王家门,次日王氏就借口母亲身体不适回了娘家。王家人连同卢修远聚集在一起,围着刘玉锦商议起来。
襄城大长公主表面嘴硬,私下来这些年从未中断过寻找女儿,而且也不是全然没有头绪。其实大娘子当年在公主府里,虽然衣食优渥,却被养得畏畏缩缩,温吞绵软。后来因为知道公主嫡母要把她嫁给一个鳏夫做填房,才终于起了反抗之心,被贴身婢子教唆着,趁着外出逃走了。她原本是打算出家做姑子的,哪里知道那个婢子将她骗到终南山下,转手就把她卖了。想她堂堂侯府女郎,却因为自己糊涂,落到了为奴为婢的地步。但都到那时,她还以为卖了她的是公主嫡母。
也是她命不算太坏,被出来送货的刘家郎君看中。刘家公看她是个知书达理,秀雅斯文,本打算买来给儿子做个妾。可刘百万着了魔似的喜欢上郭娘子,坚持将他娶为了妻。
也就是在今年,襄城公主派出去的人才终于把当年那个婢子抓住,从她嘴里逼问出了大娘子的下落,说嫁去了蕲州刘家。可是蕲州城沦陷,打听回来说刘家也全死光了。襄城公主为此还病了一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