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隔着藤萝架子,一眼就望见丹菲伏在案上,正睡得香甜。粉紫色的藤萝花一串串垂下,将她的身影框在画中。
段义云胸膛一阵暖,含笑轻轻走过去,跪坐下来,俯身端详着丹菲的睡颜。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薄衫裙,挽着简单的堕马髻,插了两支白玉簪,配两朵南珠掐金花。这么一身淡雅装束,倒是衬得她面颊粉扑扑地,如桃花一般。她眉头不自觉地轻轻皱着,似乎有什么化解不开的烦心事。浓长如鸦翅般的睫毛也时不时蹙动一下,显然梦里不安稳。
秋老虎的季节,午后炎热,丹菲又伏案小憩,额头鼻尖上也出了细细的汗珠。段义云坐在一旁,执着小扇轻轻给她扇风。过了片刻,丹菲的眉头才抒解开来。
刘玉锦带着婢女,端着冰镇的奶酪璎珞和果露点心寻来,望见这一幕,不由得愣了愣。
段义云专心为丹菲摇扇,眼里怜爱疼惜之意流露无遗,像是看着什么极喜欢,却又不能碰的东西一样。
刘玉锦的陪房郭孃孃却是先反应过来了,阴沉着脸咳了一声。
段义云被打断,不悦地视线扫了过来。丹菲也被惊醒,揉着眼睛坐起来。
“什么时辰了?”
“未时五刻。”段义云冷冷地盯了郭娘子一眼,转头对丹菲温和笑了笑,“吵醒你了?”
丹菲摇了摇头,“阿兄回来了呀。阿锦,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刘玉锦回过神,这才走进水榭。
丹菲方睡醒,没留神众人各异的神色,一边喝着冰镇的果露,一边把整理好的田产指给兄嫂听。
“……这个庄子全是旱田,产出不高,又挨着城镇,不如多种果树和蔬菜。这两个庄子产出不对,怕是庄头弄鬼,回头还需派管事去好生查一查,不行就换了……这是这个月府里收入,返还的段宅要修葺,花费甚巨,阿兄你看是将它*了可好?还有这几处铺子,生意不好……”
段义云仔细听着,和丹菲认真商议。刘玉锦坐在旁边,不大跟得上这两人的速度。
那郭孃孃悄悄扯了扯刘玉锦的袖子,低声道:“夫人不如趁这时让将军把管家之事多少分与一些与你来做,不该全都交给菲娘。”
刘玉锦摇头,“本就是我做不来,才让菲娘帮忙的。”
“夫人不懂就学,怎么好让小姑子管家?况且又不是亲妹子,将军又偏心……”
刘玉锦有些不耐烦,“什么亲不亲,都是一家人,分那么清做什么?”
她声音略大,丹菲停了下来,和段义云一起望过来。
刘玉锦瞪了郭孃孃一眼,笑道:“听说那些人闹着要太子立妃,被太子一口回绝了?”
段义云眉头一挑,点头道:“太子说是国丧未过,不便婚嫁。”
“听说王家一个劲地想把女儿送去呢。”刘玉锦哼了一声,“我见过那女郎,生得还算清秀,却是一股唯唯诺诺之气,完全比不过阿菲的飒爽大气。”
段义云笑道:“京城在室的闺秀,又有哪个比得过我们阿菲?”
丹菲合上账册,神色淡淡,道:“阿兄你们这般夸我,也不害臊?”
刘玉锦嬉笑,又道:“听说孔家似乎想把孔夫人的一个妹子送来给崔侍郎做续弦夫人呢。”
丹菲手上的活一停,这才抬起了头,“孔夫人才故世一个多月,这也太快了吧?”
“听郑三夫人说的。”刘玉锦道,“说是葬礼上,见到孔家人带了个妙龄女郎来上香,唤崔侍郎作姐夫。都说这个女孩是庶出的,模样标致,比孔夫人娇媚许多。还有个同胞庶弟,借着要考科举为名头,时常去拜访崔侍郎。”
丹菲漠然道:“崔郎可不是那等浮浅轻薄的男子。”
段义云眼睛眯了一下,岔开话题道:“过几日母亲他们的车驾就该到了。安置好后,我们一家人就去南山给父亲做法事吧。”
刘玉锦小脸瘪了下来。
段家家门光复,段义云自然要派人将姚夫人和一双弟妹从老家接回来。只是因为盛夏天热,推迟到入秋了才动身。
姚夫人如今性情刁钻苛刻,实在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但是好在刘玉锦娘家身份高贵,丹菲又是太子妃的热门人选,她这个隔一层的继母,情分差了许多,不好行使长辈特权在侯府里颐指气使。
如今侯府中丹菲协助刘玉锦管家。她极公正严明,侯府上下皆服她,段义云又护着。姚夫人虽然不满意她一个义女管家,却也挑不出她的错处来。
若是丹菲嫁了,刘玉锦笨拙懦弱,必定不是姚夫人的对手。想到此,姚夫人便热衷于丹菲的婚事起来。
“国丧还没过呢,急什么?”丹菲一身利落的骑装,骑着一匹极漂亮的枣红母马,和段义云并肩行在车队前头。
“母亲的意思倒很明显。”段义云道,“你若做太子妃,八娘和七郎都可以说上更好的亲事。”
“八字还没一撇,她怎么确定李崇会立我为妃?”丹菲朝他讥笑,道,“满京城多的是华族女郎想嫁他。光是有从龙之功的这几家里,未婚的适龄女孩都有七、八个,怎么会偏偏是我?”
刘玉锦掀开车帘,笑嘻嘻道,“他若不喜欢你,怎么送你这匹好马?”
丹菲不禁有些讪讪。
李崇初封太子,协理国事,忙得无暇他顾,却是依旧花心思不断地给丹菲送些小礼物过来。
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一整套青白玉围棋,二十八个东瀛娃娃,甚至还有他闲时偶得的诗句……其中最贵重的,就是这匹通身枣红,额头一抹白的骏马。那是一匹汗血宝马,本是胡人献给太子的贺礼。李崇看着心动,当即就让人把马送到了段侯府来。此举在长安城里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丹菲对这匹马可谓一见倾心,厚着脸皮收了下来。今日进香,就迫不及待地换上骑装骑马出城。
“可不是拿人手软?”丹菲自嘲,“我要是把太子送来的东西退还回去,泰平公主不知如何想?”
段义云皱眉,“她确实是要挟你替她监视太子了?”
“那番话,不像还有别的意思。”丹菲讥笑,“我活该,自食其果。我当初没有动野心去招惹太子,就不会落下把柄在泰平公主手中。这下还连累了阿兄。若太子知道我设计接近他,难免不会因此对你产生芥蒂。”
“你倒无需在意我。”段义云道,“接近他的女子,哪个没使心计?便是他亲姑母都这样算计他呢。”
丹菲听着,忽然觉得替李崇心酸。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国太子,至尊皇权,高贵血统,倾国财富,如花美眷,他什么没有?唯独没有几个真心爱他而留在他身边的知心人。
他自己是否知道?是否会难过?
丹菲当初主动招惹的李崇,本没信心他会上钩。不料连上天都在帮她,一环扣一环地将李崇钓在了鱼钩上。这其中,除了丹菲用心外,和李崇自己内心寂寥,渴求知己也有莫大的关系——尽管李崇自己或许也没察觉到。
事到如今,丹菲拉钩也不是,放线也不妥,进退两难。
想到此,丹菲心绪烦乱,干脆快马加鞭,遥遥冲到前头去了。
刘玉锦望着丹菲的背影,担忧道:“她有点喜欢李崇呢,所以才觉得为难。不然,就让泰平公主把话说开去,大不了一拍两散。”
段义云面色暗沉,道:“她只是担心牵连段家。”
刘玉锦没看懂他脸色,道:“太子对她颇好,她又非草木,自然会承情。”
段义云讥笑,“送些小玩意儿便是对她很好了?”
刘玉锦困惑,“阿郎不是也想让阿菲做太子妃么?”
段义云语塞,半晌没说话,才道:“泰平公主此举,摆明了是要陷阿菲于不义。就算说破了,太子不计较,也于阿菲名声不好。所以,还得寻个法子破解才是。”
刘玉锦道:“其实这事,说起来也空口无凭,又没有什么字据为证。若太子问起来,阿菲狠下心否认便是。太子若真喜欢她,必定还是愿意信她的。”
段义云沉思不语。
刘玉锦放下车帘,郭孃孃立刻凑过来,低声道:“夫人还是听老奴一言,莫太依赖菲娘了。她终究是要嫁人的,府中诸事,你需早点上手的好。不然万一老夫人插手,你就要听她摆布了。”
刘玉锦不爱听这话,却也隐约知道郭孃孃说得有道理。
“知道了。我会同她谈谈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