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微微摇了摇,半晌方苦笑道:“不是……我怎么会……”
崔景钰重新看她,漠然道:“你亦是大家闺秀,以后别乱开这样的玩笑了。”
丹菲苦笑,“不是玩笑,不论你信不信……”
“阿菲!”崔景钰打断她的话,峻声道,“你费尽心思,如今终成了太子意中人,又来同我说这番话,是想置我于何地?”
丹菲犹如被扇了一记无形的耳光,羞耻悔恨,面色又复涨红。
“是我莽撞,思虑不周。”她拽着缰绳,低声道,“我不配同你说这些。你……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言毕,一夹马腹,策马奔上山路,一头钻进了密林之中。
崔景钰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消失的地方,许久,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握着缰绳的手不住颤抖。
丹菲赶到寺庙,刘玉锦他们已经进完香出了大殿。见到丹菲,刘玉锦忙唤道:“你去了哪里,怎么才来?段郎满山地找你呢。”
丹菲木然地朝她点点头,“我去走走,不用跟着。”
刘玉锦望着丹菲的背影困惑,“她是怎么了?”
丹菲失魂落魄地穿过大雄宝殿,茫然地望着那些神态各异罗汉。观音菩萨面目慈祥,端坐宝莲,看着她似笑非笑。
丹菲在蒲团上跪下,磕了个头,道:“贪图浮华,一错再错,求菩萨赐我解脱之法。”
观音但笑不语,香烟袅袅。
丹菲自嘲一笑。她心绪极乱,在佛寺里一通乱走,转到了后山。
这里花草扶疏,佛塔林立,丹菲沿着各色篆刻着经文偈语的石碑缓缓而行,越走越慢,最终扶着一个石碑站住,而后缓缓蹲下,哭了起来。
泪水溅落在枯叶上,发出啪啪轻响。她泪如雨下,却只大口喘息,没有发出声音。
这样怔怔地不知道过了多久,心里挤压的酸楚发泄了大半,泪水才停歇住。
丹菲抹了把脸,靠着石碑坐在地上,抬头望着被树枝分隔得七零八碎晴空。山风幽幽,鸟鸣于林,木鱼声遥遥传来。小小一方地与世隔绝,成了一个暂时避世的港湾。
寂静之中,丹菲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显然有人过来游碑林。
丹菲把身子缩在石碑后,懒洋洋地不想动。没想那人转了一圈,竟然朝着这个角落里走了过来,转眼就同丹菲目光撞上。
李崇松了口气,莞尔道:“原来你在这里。”
丹菲怔怔,“你在寻我?”
“在寺庙门口见到了朱玉马,猜你来了。”李崇走近,看清丹菲双目通红,脸颊湿润,不禁沉声道,“怎么,谁欺负你了?”
丹菲啼笑皆非,摆手道:“没事……想起我阿娘罢了。”
李崇松口气,挨着她席地而坐,叹道:“我每次来进香,也总会想起我阿娘。也不知她到底埋在哪里了。父王登基后,我们也在大明宫里仔细搜寻过,她和刘皇后的遗体都没找着。”
丹菲想起李崇的生母窦氏和嫡母刘氏当年被武后赐死,遗体一直没有下落,只做了衣冠冢下葬。那年李崇应该才七、八岁,骤然没了母亲,也不知多难过。
想到此,丹菲不禁道:“我阿爹也在我八岁那年过世的,我没有一时不想念他。”
李崇看着她哭红了的鼻头,越发怜爱,柔声道:“都熬过来了。日后,我会好好对你的。”
丹菲猛然惊醒,呆了片刻,脱口道:“朱玉马……你收回去吧。”
李崇脸色不虞,“你不喜欢它?”
丹菲别过脸,“它是好马,只是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你可是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李崇眉头深锁,“你无需介意。我对你……”
“殿下!”丹菲打断他,随即站了起来,“小女上次救您,皆是出于忠义之情、从龙之心。殿下多次致谢,礼实在太重,小女受之有愧。殿下一片盛情,小女铭记于心,只是还请殿下……日后不用再送东西来了。”
说罢,绕过李崇就走。
李崇一跃而起,扣住了她的手腕,沉声道:“你以为我送你这些,就是为了谢你救过我的命?”
男人英俊的面孔布满阴翳之色,双目深邃,瞳孔微缩,盯住丹菲。
丹菲初次见李崇展露不悦,那股与生俱来的威仪和压迫感让她不由得屏住呼吸,忐忑不安,也不知说什么的好。
原先有意算计他时,口灿莲花,伶牙俐齿,各种温婉得体的话到手擒来,把人哄得心花怒放。如今想真情表露了,却像是剪了舌头的鸟儿似的,张口无言。
李崇看清少女眼中惧色,慌忙收敛了表情,放开了她的手。
“抱歉吓着你。”李崇柔声道,“我只是有些生气,因为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确实感激你救我,不过更多的,是想让你开心。”
丹菲欲哭无泪,咬着嘴唇半晌,道:“我领了殿下的心意。太贵重的礼物,我收之有愧。”
李崇主动退让,道:“好吧,以后我会记着。不过朱玉已经给了你,就不许再退回来。”
丹菲只得点头。
李崇露出满足的笑意,“来,我送你回去。方才见你嫂子也在寻你呢。”
刘玉锦正和段义云站在佛寺厢房门口,见李崇把丹菲送了回来,都松了口气。
“下次不可胡乱跑了!”段义云粗声道。
丹菲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段义云倏然眯起眼,视线落在她红肿的嘴唇和哭得通红的眼睛上。他肋下一阵尖锐刺痛,脸色青紫,半晌没说出话来。
丹菲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为点小事就这么生气,缩着脖子,拉着刘玉锦就溜走了。
李崇含笑望着少女灵巧窈窕的背影,对段义云笑道:“如今暂委屈她一些时日。待到国丧期结束后,我自会向父皇请旨,将她迎娶进东宫。”
段义云回过神,下意识道:“段某的妹子,不做侧妃。”
“侧妃可用娶?”李崇笑,随即拱手道,“阿菲她知书达理,胆识过人,聪慧灵巧,又敦厚慈爱,实是东宫正室之相。想必父皇也会赞成这门婚事。义云,孤在此慎重向你许诺,若得菲娘,必尽一生疼爱呵护。义云可愿将妹子许配与我?”
“你可要想清楚了。”萍娘嗤笑一声,手上绣着香包,“崔景钰已经拒绝了你,你若再推了太子,而崔景钰依旧不肯接纳你,你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丹菲靠在软榻上,神色恹恹,道:“我真是个窝囊废。”
萍娘咯咯笑,“我就说,你不是李碧苒,你太实诚了,狠不下这个心。其实你不妨再考虑一下,太子人其实不错。就算将来三宫六院,你是皇后,还怕那些狐媚小娘们?”
“别提了。”丹菲道,“我觉得实在对不住他。上元那日,他也没少保护我。”
萍娘嘲道:“我看你弄巧成拙。你越拒绝他,他越对你上心。这就是所谓的欲擒故纵。”
“我哪里想到那么多?”丹菲无语,“我只是想,若是让他对我失去兴趣,我就对泰平公主没了用处,她就自然不会再利用和要挟我。”
“想着容易,做起来难。”萍娘咬断了线,“你这么呆傻,难怪笼络不了崔景钰。”
丹菲心中酸楚难当,眼睛发热,低语道:“是我配不上他。他是磊落君子,我是贪慕虚荣的小人。”
“这天下没有什么配不配的事。”萍娘摇头道,“磊落君子才多是些温吞鸡毛的小男人。要是喜欢了,就该挽起袖子去抢夺才是。能够谦让推拒的,说明本就不在意。”
“本不在意?”丹菲听着苦笑,“那是我自作多情。”
“多情又不是错。”萍娘道,“只你不能这样摇摆不定。太子还是崔景钰,只得选一个。”
丹菲方要回答,门外婢女道:“将军请菲娘过去说话。”
丹菲一头雾水地去了段义云书房,见他正在和副将谈事。她欲回避,却被唤住。段义云让副将退下,招丹菲来身前,扣着她的双肩,仔细打量她。
丹菲被他看得发毛,不自在地动了动,挣脱了他的手,道:“阿兄唤我来有何事?”
段义云眼里有片刻落寞,随即打起精神道:“有两个事。一是锦娘同我谈了谈,想接手管一部分家事。我知道她笨拙,可是你迟早要出嫁,管家之事终究要落在她头上。如今不如先让她练练手。”
丹菲不以为意道:“怎么不直接和我说?我本就是想着先把账册等事整理清楚了,就一并交给她管的。她只有管家,才能在婆母面前挺直腰杆。”
“辛苦你了。”段义云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还有一事。太子殿下已私下向我们家求亲,要迎娶你为太子妃。”
咣当一声,瓷杯打翻在地毯上,果茶泼洒了一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