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衣这滴眼泪,算是落在了杜薄的心上,也让他愣在了原地,心说这人前几日不是还要和自己合离呢吗?
如今得偿所愿,怎么又难过起来了?
杜薄皱眉道:“罗衣,我并不是一个薄情的人,相反,我是一个需要很多情意的人。”叹了口气,“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我也不想连累你,把小蛮也带走吧,她伺候你我也放心。”
罗衣看着她,道出心中所想:“夫妻本为一体,我此刻如何能弃你而去。”摇了摇头,“这不是我罗衣。”
杜薄心头微酸,诧异的看着她。
“我罗衣从不会被感情所困。”罗衣正直道,“从前闺阁中,我便是罗家鼎鼎大名的嫡姑娘,我的一生为家族使然,所以我放下段白嫁给你,如今我是你的发妻,十四年来,我检察夫君,为府邸维持,这便是我宗妇的职责,是我为人妻的教养,杜薄,你如何赶得走我?”
罗衣这洋洋洒洒的一席话,将她心中想法袒露出来。
也正如宝儿所言,她是个率直的人。
罗衣的心是真诚且红热的。
她无论是什么身份,都会尽职尽责。
杜薄将这些听在耳朵里,那一字一句都像是爪牙般钻进耳朵里,再往下,狠狠的攥着他的心,一下一下的揉搓着。
原来,何须红颜知己,唯有我妻足矣。
可是越是这样,杜薄心里想让她离开的想法就更加浓烈,遂道:“罗衣,你已经在我身边坐困愁城了十四年,和阿爷回脂兴去吧,这里一切有我和千年主持,若当真天道不公,也是我的命数,我不能连累你。”
“可我是的你的发妻。”
罗衣愤恨道:“与夫君共进退是我的本分。”
“你做的已经够多了。”杜薄有些倦怠,“是我不好,把。”
罗衣有些无奈:“是我监察夫君不严,未能尽责。”
杜薄失笑,说出心里的实话:“你已经很好了,只是我屡教不改,冥顽不明辜负了你的心意,可见是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转过身去,对着罗衣的方向摆了摆手,“你还是快走吧,越快越好。”
“我不能离开。”
罗衣切齿道:“除非我死。”
这话并不能说服杜薄,他和罗衣相处了十四年,太知道这人的急脾气,情绪上来,总是一口气把话说绝。
但罗衣这样冲动,他不能不理智。
“你不属意我,就不必守着我了。”
杜薄的语气里突然出现些不耐烦来。
这样推拒的态度,让本就急上心头的罗衣生出几分恼怒,她一把拽的杜薄转过身来,高高的抬起右手。
这熟悉的感觉,让杜薄下意识的缩肩后躲。
罗衣愣在原地,那手放下不是,打过去不是。
她呆呆的问道:“你就这么怕我?”
杜薄面露窘迫,实话实说道:“从前我没有那些莺莺燕燕的时候,你便三天一小打,五天一暴打,就连阴天也要说是我晦气方的老天爷黑脸,也要狠狠的踹我两脚,更别提有了平年之后……次次下死手,这靖安城里,怕是没有人比我更抗揍了。”咕哝道,“亏我还是个文客,简直成了你的打桩。”
罗衣瞧着,噗嗤失笑,又不知怎的,忽然一阵委屈涌上心头,不知道是不是怀孕所致,情绪波动的特别厉害,瘪了瘪嘴,又抿嘴落泪。
杜薄哭笑不得,明明是自己成日挨打,这人哭什么。
看着那梨花带雨的轻柔面容,配上轻微的抽噎实在是惹人怜爱,杜薄有些心软,他伸手想要拂去罗衣脸上的泪,却被她打开。
罢了。
杜薄唏嘘。
这样美好的女子,从一开始就不属于自己,是他高攀了。
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
“这几日收拾收拾,和阿爷回脂兴吧。”
他这回的语气温柔的很,似乎想用这样半哄半就的态度说服罗衣。
“我不走。”
可见罗衣执拗,生怕杜薄再多说些什么,又补充着说道:“等圣人真的下旨将你革职之前,我是不会走的,若真有山穷水尽那一天,你自然也留不住我。”
杜薄听这话,捏了捏山根,这两日他头疼得很,罗衣这钢铁一般的性格真是让人又爱又恨,既如此,他上前两步,一把将罗衣搂在怀里。
罗衣被抱得浑身一紧,杜薄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但到底是男子,胸背宽广的像是山峦,将她紧紧的揽入其中,不受风雨侵袭。
“罗衣。”
杜薄伸手抚着她的背,淡淡道:“谢谢你。”
罗衣眼眶再次湿润,不知为何,最近总是爱哭。
“杜凉言。”
她也将杜薄搂住,杜薄的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墨香,不知道是这人常年读书留下的痕迹,还是自诩文客故意熏染出来的,总之这个味道,让平日里摸惯了刀枪剑戟的自己,心里很安定。
“你我夫妻同行十四年,人心都是肉长的。”
罗衣没有把话说完,但一起尽在不言中。
杜薄将她抱得更用力些。
书房的窗户半敞着,有微微的风吹袭进来,两人的衣摆翻覆交缠,罗衣腰间挂着的小铃铛响起清脆的声音,动听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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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夕阳垂进来,将建武宫的偏殿映照得像是泼了盆血,韩来孤单的站在殿中,身后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整整六个时辰了。
无论他怎么叫喊,外面都没有人应声,直到最后一喊哑了嗓子,胸腔火辣辣的疼,咳嗽了几声用嘴捂住,掌心有些血沫。
徒劳无功。
忽然,咯吱一声,殿门被打开。
是银龙卫的那两个侍卫,他们看了一眼韩来,眉头一皱。
这人浑身含着恨。
左内监从外头走了进来,瞧见眼底血红的韩来也是一愣,整个偏殿里都充斥着浓烈的不安感,上前两步,躬身道:“郎君,老奴安排车轿送您回府,圣人的意思是,还望郎君您以后谨言慎行,这是御前。”
韩来此刻的情绪是平静,不,是死寂。
“我知道了。”
他这一张口,嗓中只有气声。
左内监暗惊,引着他离开。
马车缓缓的回到了将军府,一早得到消息的罗清逸和宋端正等在门口,前者见马车停下,立刻就要上前,却被宋端拦住。
罗清逸挑眉,识趣儿的往后让了让。
“公子。”
宋端走过去,车帘撩开,韩来从头缓缓的下来,瞧见他如此落魄,宋端心脏像是缠满了荆棘,忙瞥眼嘱咐道:“更衣沐浴,准备饭食。”
罗清逸忙道:“是。”
“不必了。”
谁知韩来摆了摆手,此刻心力交瘁四字就写在了他的脸上,也不顾身边的罗清逸,拉起宋端的手,无声的往府内走去。
这样的举动,让周围路过的行人也纷纷侧目。
罗清逸站在原地,目送着两人进去,又往后看了一眼,说道:“有劳。”
赶车的侍卫微微颔首,驱车离开。
韩来拉着宋端一路到了书房,刚一进去,身形一软便向前倒去,宋端低呼着将他拦在怀里,皱眉道:“公子?”
韩来目光有些迷离,片刻才恢复精神,说道:“宋端。”
那人忙点头:“下臣在。”
韩来痛楚的摇摇头。
宋端迟疑两秒,懂了他的心思,又道:“我在。”
韩来微微撑起身,反将她抱在怀中,身上有血的腥涩味道冲进宋端的鼻腔,而她听那人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会一直在吗?”
宋端不曾思考:“会,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韩来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脸上并没有露出欣慰的表情,由宋端扶着艰难的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到桌案前坐下,摊开空折。
宋端见状,伸手按在那折子上头,阻止了韩来的落笔。
“公子这两日已经连上九道折子了。”
她道:“圣人若有意,一道折子足矣。”
韩来心里明白,但他执意要这么做,将宋端的手拿开,他的状态实在是有些不好,拿起毛笔后手竟然不自觉的颤抖。
“张炳文弹劾的折子圣人肯看,也必定过目了我的奏折。”韩来道,“即便圣人不作为,可是我的一言一句他尽数知情,这就够了,他迟迟不肯上朝或是面见我等,不肯发作,无非是在为匡王考虑,而软禁我,恰恰说明他也痛恨元白的死,我就要是他这样,奏折越泣血,他便更痛苦。”
宋端微张了张嘴,似乎明白了韩来为什么要这么做。
韩来接下来的话,也印证了他的想法。
“元白已经过身,棋盘上已经是死局,我不能翻盘,只能输的少一些,否则圣人一旦立匡王为太子,对于咱们来说,杀身之祸也不远了,圣人对元白的死多不舍一分,咱们便更安全一些。”
宋端闻言,心中疲惫。
韩来这人,如此悲痛的时候,也不忘了给其余党羽铺垫后路。
看着他在奏折上奋笔疾书,宋端没在言语。
又是三本折子写下去,韩来大汗淋漓,满脸惨白,停下了手,将毛笔摔在旁边,溅的桌案上满是黑渍。
“那尊青玉观音。”
韩来微微闭眼,将头仰靠过去:“有问题。”再睁开,“可是元白死的那晚,等咱们赶去祈福堂的时候,那尊有损的观音像已经不见了。”
“三殿下的尸身并没有皮外伤。”
宋端也思忖道:“可是圣人已经派人将殿下的尸首带回宫里,就算是要验尸……咱们也无从下手啊。”
“圣人已经知道元白的死因了。”
韩来说道。
是了。
宋端明白。
“他是要保匡王。”她道。
“这才是最无力之处啊。”
韩来扶额,那双眸子遮挡在纤长的手指下,是如此的聚精会神,他的心里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自己是川王党最后,也是最大的拥趸,只要圣人没有对自己下手,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即便余地再小,也是生机。
“端午。”
韩来冷静道。
宋端轻应。
那人抬起头来,语气那样的严肃和决绝:“若真有一日,这靖安城再也看不到日头,我希望你能和青凤……”
“公子累了。”
宋端果断说。
韩来略微怔住,失意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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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
宝儿瞧着吴玹坐在绣绷前出神,整整两日了,吴玹水米不进,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圈,不忍心她如此,上前劝道:“您好歹吃口东西。”
吴玹充耳不闻。
宝儿哽咽的跪在她面前,举着手里的粥碗:“夫人,就当宝儿求您了。”
相儿在一旁,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也扑通的跪了下来。
“夫人。”他撑着膝盖,往前探了探身子,“殿下已经去了,这偌大的王府还需要有人主持,您要是也倒下了,奴们可就真的没了天了。”
“是啊。”
宝儿在旁说着,看了看吴玹,哭道:“夫人,您好歹说句话应一应,您别吓唬我们啊。”
吴玹的泪仿佛流干了般。
她盯着绣绷上,还未来得及给川王的那件白色衣裳,她曾经无数次幻想着川王穿上他的模样,伸手摸了摸,料子还是极好的。
看着她这样呆滞,相儿忽然想起来什么,急匆匆的跑了出去,不多时又回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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