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濬转醒时,正见昏景沉沉,抬眼望去,冯善伊正贴靠在窗前吹着冷风,青色长袍滚地拂展,流畅的身线落霞微醺。她合上窗时,恰也回首一望,目光对应刹那,他有些拘束,随即垂下眼皮转看去他处。
冯善伊莞尔一笑,披着袍子缓缓走了他人前,将手里捏的几本折子丢上去,寻了一处坐稳:“这几本不好拿主意,还是您看着办。”
拓跋濬睡了整日,发出些汗,身上已清朗许多,如今斜靠在榻上,不作声的看奏本。
崇之方方端来一碗桂圆莲耳,想让拓跋濬润润嗓子,他忙着览折,看也不看汤碗一眼。
冯善伊正稳坐食盘前端,眼巴巴地望着碗沿冉冉升起的丝浮热气淡去。
拓跋濬一手按下折子,稍抬眼问去:“京城凶案多月未结,你如何看待?”
冯善伊尚未回过神来。
他见她一脸没出息的神态,扬了扬眉,即是将手边汤碗推进她半分,只下巴抬了抬。
她立时反应过来,眉飞而色悦:“不客气了。”
拓跋濬默默覆眼,无动于声。
冯善伊嚼着龙眼,避重就轻了道:“那什么。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他冷哼了声,心里明白她这是又拿空话应付自己,手中转着玉珠子轻弹了出去。
她低头,见滚到自己裙边的青翠珠子,声音幽幽的:“行宫时尚书们不是请皇上亲自坐审此案吗?听说那时您将他们挨个臭骂了顿。骂得痛快了,可去想这些老臣也有不能言的苦衷。”
闻这一声,他稍紧了眉宇,淡然平静。
冯善伊自不想多说什么,后宫干政这四个字,饶是背负不起。
拓跋濬向后靠了靠,淡淡看去她:“恕你无罪,说下去。”
她撇嘴摇头:“这事,不能说。”
他一点头,有些几分明白着:“因为你是汉人。”言着满是深意笑了笑,眉间确丝毫没有愉悦。
一语中的,她无可辩驳。
带点脑子的人都能知道这凶杀案起自汉人官员与鲜卑贵族的敌视。死了全家的中书省大儒是汉臣,罹难前日尚在朝廷叫嚣鲜卑贵族陋行之恶,百官腐化之深。一夜之间,满门惨遭暗杀,手腕不可谓不张狂。此乃天子脚下,却能行凶作恶,百日来逃脱法网无能缉拿治罪。
如今朝中汉臣,连番上折请旨。她想,拓跋濬更是由万人连名奏折之中嗅出分明不安的气息。自己族人,与天下汉人,若不能一碗水端平,他英明盛主的位子,恐也如拓跋余之辈,肝脑涂地却落得狼藉身后事。
可是,即便如此,她仍也一个字不能说。
今日随口一言,即是明日朝上鲜卑百官连名奏她的罪证。
他方才是又在探她吗?冯善伊微笑着颔首,目中明光细微。身为他的皇后,绝不能仅凭自己的出身谋断朝事,这是大忌。稍热的手心隐有汗湿,冯善伊将碗推了前去,便不再说话,窥视的目光由侧掠上他。脑中闪彻午间那一份加急密报,心头没来由扯紧,似无数虫蚁撕咬,莫不也是......如此想着,冷笑掩在眸底。她从前便不敢小瞧他,如今更觉得,他远远在自己能预料之上。
站得那样高,岫壑浮云皆是一览俱清;心思那样细,诸事操持滴水不漏。
这样的拓跋濬,只会激起自己更浓的兴致。棋逢对手才是大快意。
拓跋濬放下那些奏折,已无心再阅,言语竟是温然:“云中军营可有密奏?”
她如实答:“是捷报。”
“仅此而已?”
“除了大捷。”她眨眨眼,“还想知道什么?”
他默然垂眼,不语,端了茶盏在腕。
果真是又一次试探。
冯善伊于是低眉再笑:“冯熙至今下落未明一事,也关注吗?”
“是吗?”拓跋濬故作发问,底气略显不足。
“将密奏回了,这时候应该也离开京城几十里地了。”她幽幽说着,全无在意。
喝茶的动作微愣,他自碗口抬眼:“回了什么?”
“只是回道。”她略略笑了笑,有些疲惫,“营前将士战死沙场是天职。当有亡身壮志的死心。”
拓跋濬再不出声,放下茶杯,幽幽凝紧她。那一刻,他分明理解,又不解。
“回得不好吗?”她浅笑着回应他的片刻沉默。
他心头有种难言的情绪缠绕得自己不再在。或许,真是自己的失误吧,以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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