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一抹烈阳穿刺沉霾了许久的阴日。
宣政殿。
朱漆金匾高高宣于百级玉阶之上,笔力遒劲的三字所发出耀眼的光芒直要冲破视野。阶下随风而起一袭袭华服衣摆,拂摇如云海,众嫔妃不时地垂下目光互相打量,试图由身侧人视线中寻找对策,面面相觑无语凝滞后,又皆是向迎于首位的常太后看去。这一刻,哪怕常太后的一个眼神,都是肯定。
“冯妖!你胆敢——”乐平王最后冲口而出的声息由羽林郎两侍卫止住,怒音转为声声呜咽,渐渐飘远,人亦由禁卫军拖去。
广场下止声一片,常太后吸了一口气,方才平静的微笑缓缓收敛下。
“太后。”一个小妃侧身轻喃着,意欲提醒。
常太后冷笑着掀了一角裙袍扭身离去,华摆顷刻摇转,尾随的众人忙又快步追过去,摇摇晃晃一带队伍入去步往西宫廊道。李申落至最后,久久不动,只目光朝向车辇停落的阶前呆滞地望去,满目苍白,浑然看不透神情。
常太后走出数步,猛然顿身,一脸无奈地看去无知无觉茫然的李申。
“申儿。”她唤了一声。
李申愣愣回过神来,予她一拜:“我早便说了,不想来凑这份热闹。这就回去潜邸。”之所以仍是于此,或许仅仅是因为想看他一眼,哪怕多一眼。
常太后长长一声叹息,宫袖垂落,素影逆光步步远去。一路之上她惨笑摇头,傅云舒,你的女儿果然像你,却也不像你。
中宫门顿时大开,由东大殿门快步而来的众汉臣是由李弈带领下持宫谕破宫而入,李弈所率一干大臣及时冲散将宣政殿齐齐围堵的胡臣,赤墨螭虎二色朝服重重交杂。如今常太后一行已是退去,李弈等汉党前来护主,自是让鲜卑贵公们失了底气,本是来势汹汹,如今已溃散如乱势。
百名禁军随即将众臣围截,但闻李弈一声令下,纷纷起剑抽刀兵刃相对。众王贵于此更知是大势得去,才转去车辇痛声跪拜,哭呼万岁。
李弈朝前迈出几步,单膝而跪,朝服与佩刀摩擦所发出的声响肃杀,戾气逼人。
“臣,护驾来迟。”只是一句喑哑出声,扬起头来额汗滑落。子时三刻,他受命深夜入宫,皇帝以宫御令为托,命他速去京都营台调遣禁卫军,无论如何,辰时必归。虽不知帝意如何,得令之后不敢做半刻耽误,却仍是险些迟了。
崇之将辇外情形报于车内,端坐于御座之上的冯善伊于是稍缓了口气,扬声应道:“李卿有功无过。”
垂首看去怀中眉目平静却苍白的拓跋濬,一颗心总算落定,难怪他能睡得如此沉静,原是做好万全之备,但凡自己有了三长两短,亦有李弈之辈做后应。如此周密祥备,确也是他拓跋濬的作风。
李弈闻听这一声,适才有些惊讶,忙紧目看去崇之公公,崇之予他颔首,微微笑平静道:“是皇后娘娘。”
眼中一明一灭,李弈忙又垂下头,仓猝声中情绪微妙:“微臣拜见皇后娘娘千岁。”
崇之见大势扭转,松口气又道:“乱臣已逐去,劳请万岁同娘娘下辇上殿。”
“崇之公公。”冯善伊只压低了一声,“抬辇而行。”声音不急不缓,听去便如同随意而言,只近侍崇之却分明敏感地体会言中深意,目中惊闪过一分焦虑后,强装淡然无事,朗声言起辇,只尾音仍掩饰不住的颤抖。
车辇再起时,冯善伊轻缓拉了拉拓跋濬染血的衣领,开口,嗓子一哑:“你的脆弱,只我一人能见。”
她侍奉过三任帝王,唯独拓跋濬是她所见过最在乎颜面,为事最谨慎的一个,鲜卑族人中的血性于他性格中鲜少,多得反是汉人的文雅持重。
宣政殿门大开,入辇,崇之逐去众内侍,殿门紧闭。
殿门阴沉闭暗,崇之猛地跪地时,已转了哭音:“奴才便知道皇上定是撑不住。子时便是由玄宫人扶进内殿,而后歇不至片刻,才又急急而出。”
冯善伊走出辇,将身后长帷扬起,御座之中的拓跋濬便似睡着一般,沉静安宁,如何也不像病重。
崇之连连上去搀扶,一路哭着将拓跋濬送入内殿床榻中,转身便欲去唤太医,由冯善伊拦住。
“如今不得走漏风声。”她声音一低,坐在榻前替拓跋濬盖上被单。
“娘娘。”崇之手腕轻抖,紧张得不能呼吸。
“这魏宫中没有一人能信。”她定定言着,看去并不愿从命的崇之,只道,“如今新政初始,皇储未立,这时候传出皇上重病的消息,只会致臣心更加动摇。消息走漏半刻之后将迎对的场面,会比方才那一幕乱倍。”若真如此,便恰恰是给了宗长义求之不得的可趁之机。
帐帘随风而抖,漏出冷风徐徐,冯善伊唇角弯了弯,终于道出了自己的忧心:“一刻之后即是大朝。皇上再不醒,总要引起端倪。”
崇之浑身瘫软,跪了下去撑地发抖,哽咽着便欲哭出声来。
...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