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武帝灭佛,值拓跋濬当政随即复法,如今成效可见一斑。自民间入皇宫,皆有供奉高僧舍利子的佛堂净室。
惠裕曾言,世人信佛不过三种,一为此生看断无欲无求,二是自觉祸罪太多心绪难安以求佛祖渡了自己,这第三种人是最稀有的,便如佛家所言,慧根难寻。这第三种人是天性纯净,上一世受佛祖点化,这一世带着慧根而来。惠裕说,他自己是第一种,宫中信佛者包括皇帝都是第二种,而这第三种人,他活了半辈子也没有见过几个。
只是冯善伊并不知道,自己属于那一种。
自车马转入民坊,依稀可见耳侯寺门前香客无断。青竹率先跳下马车,撑起一支伞挡去烈阳,她扶冯善伊落车,面色不济:“耳候寺的主持如何当家的,明知道宫中微服寻访,竟也不散去香客。”
耳侯寺占地宽广,浮图台高阔。冯善伊随以斗篷遮面,随着青竹进入寺中。来往香客皆是平民百姓,大抵面色和善,安然处世。青竹与小僧吩咐了几句,主仆二人便转去主殿后的小佛堂。
堂内没有佛像,仅一面冷桌,铺着白石玉八卦盘,黑白二色玉子旁置。她与青竹边等边胡乱对着棋路。窗外偶而飘来大殿上高僧作法诵经的朗声。青竹四处转了转掩着笑,挤眉弄眼道:“我如今明白了太妃娘娘不去尼姑庵,硬要修养于寺中。”
冯善伊正抿了口清水,玉指敲着轻薄透明的八卦盘面,暗暗打瞧这东西值多少钱,听了青竹的话,满不在意随了句:“如何?”
青竹憋着笑转了她身前,压了枚黑子在棋盘正中,玄虚道:“我方才转了一圈多看了几眼,您猜怎么着。那主持老头模样极好,一把年纪了却清朗神奕。这寺中出家人个个都面相不俗。太妃娘娘养在此处,多享福啊。”
“是哈。”冯善伊恰扬起头,琢磨着她的话,一点头,“这色老太太,真有她的。”
身后屋门猛一推开,冯太妃臭着一张脸,扯了扯素衫,大摇大摆而入,边走着睨了她二人憋声弄气:“啧啧啧。眼前一色秃驴凌光,老太太我一把年纪了还能色到哪去?”
来时听了这二人好一番议论,恰逮了正着,冯太妃入座时,恨恨盯过主仆二人,挑眉压低下巴,目光四处一瞥,换了眼色沉问:“该带的没忘记吧?!”
冯善伊懒洋洋捏着后颈,勾了勾小拇指,青竹蹲身从玉台下翻出之前藏好的装备一件件摆出来。冯善伊将这些东西推了过去,噙着笑。
“酒。”
“烧鸡。”
“胭脂粉。”
“姑姑。除了美男子,可是一样不缺了。”
冯太妃笑着一把揽过去,笑着笑着,突然止住,一仰头不大情愿道:“你如何好心来看我了?!”
冯善伊上下打量着她,欣慰道:“见着你气色不错,怎信里是把自己说得快要不行了。”
“我气色从来不错。”冯太后挑起酒盖,猛灌了口含在嘴中,细细品着,吞下半口,却又仰首看她,“我可没给你写信。”
暖融融的笑一丝丝僵冷,连身侧最没心眼的青竹都不再傻笑。
“不是姑姑信里托我来的吗?”她撑起勉强笑色,依然平静地垂首,予面前的姑姑添了一盏酒。琼碧清凉的酒汁流入玉盏,声音极静。
冯太后张了张口,端紧那杯盏,摇了摇头又放下:“我没有写信。”
窗外帘幕抖了抖,一支红叶飞了入,落在她裙间,冯善伊盯着随风摇曳的群摆,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再抬起头,她平静地将盘中烧鸡外层的荷叶轻轻剥开,朝姑姑推了过去:“姑姑吃吧。”
太和殿中明光摇曳,太后常氏从未有过的早起骇得宫内诸人在晨间手忙脚乱,只有太后身边最亲近的那丫头才知道太后是一夜不曾睡。晨膳时,太后以胃口不好推了不用,直到拓跋云前来行礼问安,予太后幽声劝慰:“娘娘如何要吃一些。”
太后摇了摇头,不想说话。
拓跋云咬牙:“吃了,才有气力。”
“是有气力面对吗?”太后别过脸去,冷睫寒颤。
拓跋云缓缓立起身,一抬手命两侧宫人退散。他不出声地站了许久,再走至桌前端了满满的整碗粥一口气吞下,个中味道尽不知,他用力的咀嚼细滑稠腻的粥,气息越来越弱。
“此事了结之后,哀家想去七峰山休养。魏宫诸事,王爷要处处护着皇上。”常太后似嘱咐后事一般交待齐善。
拓跋云默声答应。
常太后幽幽挑起眉眼,看紧他:“已是准备齐善?”
拓跋云点头。
“何时动手?”
“待她们姑侄叙旧之后,一旦出了耳候寺,她的命就已不是她的了。”
常太后冷笑,临死之前也要她与最亲的姑姑再相处一番,拓跋云总算是有心了。涂染血红葱长的指甲滑过冷案,枯冷的一双腕子颤颤端起一碗羹,她在逼迫自己喝下去。拓跋云说得对,已是坚持到最后了,她一定不能比那人先倒下。
“如若,她预先料知,不出耳侯寺呢?”残羹落在唇侧,她咬着唇。冯善伊也不是什么愚笨的女子。每每到最后,她总要输给她,这一回不能再了。
“耳侯寺外已布好火箭禁军。待午时,她仍不出,就火烧耳侯寺趁乱杀入,大不了就是......”
常太后右眼一跳,忙看去他,气息虚无。
拓跋云皱紧眉心,逼出声音:“大不了一个不留,杀尽。”
“佛门空净,你当真要开杀戒?!”常太后不满又犹豫,实在不安。
只拓跋云却似胸中成竹,古怪着声音反问:“以太后对皇后的观察,她是会走,还是会留呢?”
这一声问得坦然,常太后想明白了,即连连点头,容色蔓延苦涩笑意:“你问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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