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宏将所有人都关在外面, 令曹节为他守门, 这些日子以来一忍再忍的憋闷令他内伤, 也唯有到了曹瞒这里,才能情绪流露, 宣泄出被压抑过度的痛苦。
学习礼仪, 学习各部门职责, 学习辨认朝官, 在高强度的学习之下,他不能够懈怠, 不能困倦, 甚至不能打哈欠,不然就会被指责。
“我打了个哈欠,他训斥了我半个时辰, 一副担忧帝国未来的模样, 就好像我稍稍流露出一些疲惫, 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骂的时候唾沫横飞, 明明自己就是个食古不化的老顽固, 教不会我, 却硬赖在我头上,说我愚钝不朽,再哭得老泪纵横一番,窦武不仅不责怪他,还褒奖他。”
刘宏说起自己受的委屈, 那是一把鼻涕,一包眼泪:“说是为我好,劝谏帝王,却靠骂我来迎得美名,这些文官脑子都有病!”
曹瞒给泪包拿来干净的布娟,为他抹眼泪,不断地安慰他:“你还小,他们欺负你,等你大一些他们就老了,等你成年,他们都走不动路了,窦武现在都五十好几了,等你二十岁,他就到了半只脚踏进棺材的年纪,生一场病说不定就不行了,现在忍耐一时,以后日子就好过了,想一下你娘,她还等着你孝敬她。”
提到母亲,刘宏更加委屈:“我成了皇帝是多么光宗耀祖的事情,应该追封我的父亲和祖父,窦武一口就回绝了,还说得特别难听。”
“你还提了想封你的母亲吧?”曹瞒询问道:“窦太后是他的女儿,你更亲近生母,窦武就生气了,还斥责你了是吗?”
刘宏含泪点头,眼睛都哭肿了,越是安慰,他哭得更厉害。
曹瞒轻声道:“你要知道,窦武是权倾朝野的第一人,太后是唯一的,那是窦武的利益所在,你封了你的母亲,就是扶持另外一个太后,和窦太后争斗,窦家也就不再是唯一的外戚,窦武当然会不高兴。”
“权力,”刘宏喃喃说了两个字,表情阴郁:“我才是皇帝不是吗?他凭什么!上朝时候,他不也一样毕恭毕敬要跪拜我,表面上对帝王恭敬,其实心里根本就没拿我当一回事!”
曹瞒抹了一把脸,低声抱怨:“你骂就骂喷我口水做什么。”
刘宏顿了顿,升起来的气像是戳破的皮球,一瞬间就泄气了,他有些讪讪的拿布娟给曹瞒擦脸,曹瞒忙躲开,万分嫌弃:“上面都是你的鼻涕耶!”
刘宏脸红了:“我哪有那么多鼻涕?胡说八道。”
经过这么一打岔,刚才还激动到有些情绪失控的刘宏总算平复了些许心绪,饶是如此,由于哭得太凶,他一下一下地不断打着嗝:“阿瞒,我好累,好困,可是我不敢睡觉。”
小伙伴被欺负了,曹瞒火气也上来了:“他把持他的朝政,不让你睡觉又是什么意思,过分!”
“是啊是啊,每天要我学习到天黑,第二天天一亮就要上朝,天天就是背书,有时候过了时间我睡不着,睁眼到天亮,一夜没睡我第二天没精神,还要被骂不思进取。”
刘宏巨委屈,以窦武为中心的重臣们为刘宏营造了巨大的精神压力,什么都要他学,什么都要求他去做,什么又都不允许他去做,无形的束缚笼罩在他的身上,精神上的折磨令刘宏时刻处于爆发的边缘。每当上朝的时候,在压抑中看到这群人折磨他的人一个个都不得不跪拜他,心中又是畅快,又是愤恨!
曹瞒一听,立刻就问他:“你多久没睡觉了?既然累了,有了休息时间当然要好好补觉了,你还来找我。”
刘宏哽咽道:“我想你了,好不容易休息半天,我当然要来找你。”
曹瞒一阵无奈,他想了想,指了指塌:“那你现在可以睡觉了,你也看到我了。”
刘宏眼睛一亮:“你陪我!”
考虑到他比自己小了几个月,曹瞒也不和他计较了,胡乱地点点头:“行行,我陪你,你赶紧休息,时间到了曹节会来催的,到时候我叫你。”
刘宏眉眼间尽是疲倦,都不需要曹瞒来哄,脑袋一粘床塌就呼呼睡了过去,看他睡梦中都在一抽一抽的样子,实在心酸又可怜。
曹瞒歪头思考了一番,心里怒火在燃烧。
本以为小伙伴做了皇帝就吃香喝辣,没想到比没做皇帝还惨。本以为窦武目地就是为了大权在握,没想到他放任属下官员以皇帝为踏板扬名,这是在欺负刘宏年纪小,在虐待他!
可窦武现在官至大将军,做了朝堂一把手,无论到哪里都前呼后拥的,他该怎么为刘宏出气呢?
曹瞒想不出法子,只能与刘宏一同睡去,去梦里问冰心坊的先生们求援,看看他们有什么法子。
冰心坊的女修捂嘴笑了起来:“这有什么难的,他那么爱权,那就让人与他争权去呀,小皇帝年纪小,作壁上观就够了,趁他们斗着,还能争取到自己的福利。具体如何做,我不能直接告诉你答案,你才是当事人。开动你自己的脑子,去想出能够解决的法子。”
曹瞒要是能想出法子倒好了,哪里还会进梦里问先生们?
可冰心坊的先生们,教导他的时候从来都是引导他去思考。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人生没有攻略与捷径,我们不能告诉你答案,你必须找到自己的伙伴。”
在没有危害到曹瞒的生命安全之前,冰心坊还是以培养继承人为目地。
曹瞒气鼓鼓地醒来,自己想不出法子,一阵抓耳挠腮,他看了看还在打呼噜的刘宏,又望了望守在屋外的影子,眼睛一亮,顿时来了主意。
他蹭蹭前去开门,向屋外的曹节勾了勾手指。
曹节疑惑:“有事?”
“小声点,他还在睡,”曹瞒比了一个嘘声的手指,将曹节拉进来,低声质问他:“他被人欺负了,你怎么不保护好他?”
曹节语调一如既往的温柔:“有些事情,我也无能为力,我不过是个宦官罢了,哪里能反抗窦大将军呢?只能劝一劝陛下,让他忍耐一时。”
“敢情不是你家孩子你不心疼,”曹瞒低斥了句。
“我又能怎么办呢?像你一样冲动揍人?”曹节又扯出曹瞒上学第一天揍了袁术的事:“你当初闯下那祸,公主来告状,若非是先帝正与美人享乐,你家的麻烦可就大了。”
曹节翘起指尖,点着曹瞒额头:“做事之前多动动脑子,别老是莽莽撞撞,忍耐一时,是为了以后的扬眉吐气。”
曹瞒道:“我找你当然是有办法啦,你听好了……”
他将梦里女修说的话对曹节说了一遍。
“找人去与窦武争权?”曹节嗤笑:“窦武如今风头正盛,谁能与他抗衡?”
“全世界都没有人与他抗衡吗?”曹瞒就不信了,他不相信这世界上有无敌的人,就算有,也不可能是窦武。
曹瞒的询问倒是将曹节给问住了,他陷入了沉思之中,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或许,还真有人能与他抗衡。”
曹节想到了主意,不由对曹瞒刮目相看:本以为是个莽撞冲动的孩子,没想到曹瞒也是有脑子的。
曹瞒一回头,见刘宏已经醒来,正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他看,不由乐道:“我们说话吵醒你了吗?你怎么不说话?”
曹节清咳一声,抬了抬下巴:“曹瞒,不可无礼,你该称呼陛下。”
曹瞒忙改了口,惹来刘宏欣喜的笑问:“阿瞒为我想到办法了?”
“是曹常侍想到的法子,我哪里想得出来?”
曹节低眉顺眼答道:“陛下年幼,于朝政力不从心,不如请太后垂帘听政,为陛下拿捏主意,若有困难,也可向太后提出。”
只是若是如此,就绝不能再提封生母为太后的话语,否则窦太后绝不会帮助他,反而会记住他的不孝。
刘宏的脸色瞬间就垮下来了:“有一个窦武还不够,再让太后听政,我还能有好日子过?”
“不,正是因为有太后在,陛下才能轻松一些,”曹节含笑答道,胸有成竹。
果不其然,窦太后一听皇帝亲自请她垂帘听政,喜出望外,窦武再不情愿,也不得不迎自己女儿上朝堂。
这对权力心重的父女,不愧是血脉至亲,骨子里对权势的渴望与独占欲如出一辙,窦武不能容忍太后把持朝政,太后也看不顺眼窦武处处指手画脚,很快便窝里斗了起来。
小可怜刘宏挤在中间,默默缩小了自己存在看,每天作壁上观,看神仙打架,时不时还煽风点火。
这一日,刘宏再次找到了窦太后,请太后支持,为他死去的父亲和祖父追封。
皇帝一口一个母后,将窦太后哄得开心,愿意满足他这样的小小愿望。不就是两个死人,追封就追封了,在窦太后看来,能够行使权力,压在窦武头上,显示出自己的尊贵才重要。
于是太后下达懿旨,又由皇帝在朝堂之上当政提出要追封亡父与祖父,狠狠往窦武脸上扇了一巴掌。
纵使万分不情愿,窦武也不得不顺着帝王的意思来办事,太后与帝王的强强联手,令窦武感受到了来自内宫的威胁。
不久,朝堂之上就有人提出:“窦大将军乃是先帝指点的辅政之人,太后是后宫之主,怎可干涉前朝朝政?”
窦太后冷冷道:“陛下年幼,请求母后为他听政,哀家一片爱子之心,既然是陛下亲自提出的,又怎能与后宫干政之罪来相提并论?照卿所言,垂帘听政是哀家与陛下的错吗?”
趁着窦太后与窦武争夺权力,刘宏终于睡上了好觉,但凡是窦武安排来给刘宏上课的人手,窦太后都要插手一番,刘宏被骂了,刘宏疲惫了,刘宏委屈了,全都能成为窦太后用以攻歼窦武不顾帝王安危的借口。
刘宏过上了轻松一些的小日子,唯一牵挂的就只剩下居住在宫外的生母董氏。
他再次询问曹节,能不能追封他的母亲。
曹节劝刘宏:“国家怎能有两位太后呢?陛下有现在的生活,还需要靠窦太后为您做事,这个时候,得罪了窦太后,不仅您不好过,您的母亲恐怕也会被人为难。”
刘宏眼眶瞬间就红了,曹节只能好声好气安慰他:“再忍一忍吧,忍到您大权在握,忍到手中有了能够对抗他们的底牌,拥有属于自己的人手,才有机会啊!”
曹节深深叹息:窦大将军已经怀疑有人在教唆帝王了。
他处在风口浪尖上,自身又是窦武所憎恨的“宦官”出身,最近一段时间窦武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委屈巴巴的刘宏又来找了曹瞒,对曹瞒诉说他的不满:“这后宫里,只有阿瞒是为我真心着想,曹节看似为我分忧,事到临头却会选择明哲保身来劝我忍耐。阿瞒,要是你娘被人这样轻视,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别看刘宏年纪小,心思却门清,曹节是为了什么一直在他身边帮助他,他能猜到。他一做皇帝,曹节就升官了,刘宏对此知道得一清二楚。
唯独曹瞒,嘴上说着要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整天却窝在院中学习,最大的要求也不过是多要了点竹简,听到他被欺负了,也没想“明哲保身”,反而想法子为他解决问题。刘宏觉得,除了阿瞒,谁都不可信,可阿瞒太小了,和他一样小,两个孩子如何能对抗得了一群虎视眈眈的大人呢?
他与阿瞒都需要时间来成长。
曹瞒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他无奈道:“我从小就没有见过亲生母亲,她生我时候就难产去世了,继母对我来说,就像是父亲安排的管家,她与我不亲近,我也走不到她的心里。所以我无法体会到你对母亲的爱有多么深沉。不过若是有人敢动我爹,我就是拼上一切都要那些人付出代价。”
他们两个人,一个从小没了爹,一个从小没了娘,对于双亲之中仅剩下的另一位,自然倾注了所有的孺慕与喜爱。
曹瞒能理解刘宏的心,可若是让他来选择,他会选择抛弃洛阳的一切荣华富贵,拉着亲爹回家种田。
早在曹嵩被捅伤起曹瞒就说了,还不如回家种田安全,就他爹脾气轴,死活不听劝,非说洛阳“寸土寸金”,谯郡一个乡下地方,哪里比得上洛阳?
刘宏自知失言,轻轻说了一声抱歉:“我不该提这件事。”
阿瞒没有母亲,他明明知道的,还问这种问题去惹他伤怀,真是不该。
“你的继母没有好好待你吗?”刘宏想着,他现在是皇帝,他若是被窦太后欺负了,只能暂时忍耐,可要是阿瞒被继母欺负了,他还能给他出个头。
“没事,我的继母对我也挺好的,她不过是太小心了些,也怪我小时候太顽皮,害她被我爹骂,”曹瞒坦然承认自己的错误:“我若是小时候但凡稍稍懂事一些,就该知道要给继母些面子。”
现在他懂事了,理解了邹氏的艰辛,她嫁给父亲数十载而无所出,他又不听她的话,以至于邹氏没有依靠,心中不安,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唯恐犯了错。对此,曹瞒心中有几分愧疚,尤其是他闯祸后邹氏心甘情愿为他收拾残局,更让曹瞒反思自己过去的不懂事,对邹氏的那一声娘也是真心说出口的。
“所以阿瞒是劝我给窦太后一些面子吗?你明明知道她是怎样的人,”刘宏悲伤道:“我每次和她相处,都会想到那具被抬走的女尸,想到她锱铢必较、不能容人的性子,唯恐她会对我娘下手,若她真敢这么做,我便是拼着玉石俱焚也要为我娘报仇。”
“所以你要保护好你娘,要让窦家人不敢对你娘下手,给她最安稳的生活。”曹瞒不善于安慰人,而前朝的局势,他一个生活在有限空间里,连官职都搞不清的人就更加摸不清了。
“做什么事情都不能缺了人手,你必须经营自己的人脉。”这是曹腾的金句,也是曹节贯彻实施的生存哲理。
刘宏来此宣泄了一番情绪,对曹瞒越发黏糊,再有人来叫他回去,死活要拉着曹瞒一起回帝王所居住的承德殿。
宫人们不敢反抗,曹节睁一只眼闭一只,也不阻止。另一头,窦武与窦太后正在窝里斗,忙着建立自己的忠诚体系,没空来关心刘宏的生活,还真让他顺利将曹瞒给拉去了。
偏殿那么大,刘宏命人给曹瞒特地弄了个屋子放竹简和刀剑,上午刘宏上朝,批阅数量不多,意思意思放在他这里的奏折。到了下午他们就能凑在一起学习,翻阅竹简。
内宫的藏书丰富,其中不少竟有曹腾的笔记注释,令曹瞒如获至宝,整天抱着祖父曾经翻过的竹简不撒手。
有了曹瞒分散刘宏的注意力,他果真不再总是询问能不能册封母亲为太后的事情了。曹节欣慰极了,赞赏地看了一眼功劳最大的曹瞒,心里对这小子的地位有了新一轮的估量。
他原还想趁着曹瞒与帝王分开,借机影响帝王转而亲近依赖他,却不想险些弄巧成拙,惹来帝王的猜忌。
曹节悬崖勒马,再不敢离间他们半句,话都挑好的讲,就连对曹瞒的态度,都变得和睦,发自内心的那种。
窦武父子皆封侯与兄弟滥用职权,于宫内寻欢作乐,刘宏一再受到冒犯,几乎到达了爆发的边缘。
这一日,刘宏冷着脸,对曹节说道:“朕的耐心实在有限,也不想再等了,此前布局如何,你比朕更为清楚,现在你来为朕拟定诏令。”
曹节心中一凌,跪拜刘宏:“请陛下以自身安危为重!”
刘宏:“一旦窦武叛乱,传朕圣旨,软禁窦太后,关闭宫门,请诸位将军前来镇压挟持了朕的叛贼!”
随着太后与窦大将军之间的夺权愈演愈烈,窦家全族都受到了封赏,他们各自拉人战队,整个窦家在他们手中分成了两半。
失控的感觉令窦武忍无可忍:“究竟是谁,唆使帝王不再听话,又是谁,唆使太后干涉朝政!”
窦武气急败坏,而一直在他身边的陈蕃,恭敬拜道:“内宫之中,派系林立,最能够影响到太后与陛下的,只有他们的身边人。”
陛下没有妃子,太后没有子嗣,身边之人除了那些曾经专权弄国的宦官还能有谁?!
窦武暴怒愤恨,下令:“宦官乱政,乃国之大患,我们必须立刻肃清朝廷!”
陈蕃身负党锢期间同僚们的血海深仇,只需登高一呼,当年那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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