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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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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一旦进了县剧团,说出来还能出来吗?你要知道,他进剧团是要签订合同的,倘若几年以后,正转不了,等到卷铺回家的时候,岂不是乡也耽误了,城也耽误了?”

    “将来转不转正,那是他的造化,起码现在团里的大大小小都对他特别器重,都认为他将来会有一番震动。你现在一下子把他的事儿给毁了,他能接受吗?”

    “就算他现在不能接受,那归根结底事情还没有发生。将来他能接受了,验空军的事儿人家还等他吗?”

    桂晴一看,他们说来说去,又回到从前的话题上去了,她实在没有精力再争了,只说了一句:“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罢!”就又回到了刚才躺的地方去了,

    鲍福不愿意看着她就这样气呼呼地睡下,于是对她说:“咱们不说这些啦,说点儿其他的好吗?”

    桂晴有气无力地说:“你爱给谁说就给谁说去,反正我什么都不想听。”

    “真的吗?我看未必!”

    桂晴干脆用手绢把脸蒙上。

    鲍福轻轻地偎在她的背后,用嘴巴贴在她的耳朵上,悄悄地说:“你只管听好了,什么话都不要讲。”

    桂晴当然不理他。

    鲍福自然知道,当他们俩睡在床上的时候,她最想听什么。于是他讲道:“在我们梨园行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叫王金龙外传。说的是王金龙在青楼把三万两黄金耍得一干二净,到后来连身上穿的衣服都给抵上了。鸨儿一看他已变成了叫花子,就决定在一个月黑人静的深夜把他赶出青楼。没有衣服穿怎么能行呢?他只好央求鸨儿给他一点纸,他要用纸做一身衣服。起码得遮遮羞啊!鸨儿答应了他。他穿着纸做的衣服在大街上走啊,走。到哪儿去啊?他不知道。那么大的北京城他却连一家亲戚都没有。再说了,外面也冷啊,他连一处避风的地方都找不到,真是可怜极了!没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又回到了青楼门下。大门是进不去了,在门外避避风总该可以吧!于是他就在一个窗户底下停了下来。他听到窗户里面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知道这是嫖客在做事儿。他心里怪痒痒的,但痒痒又有什么没用啊?只好忍着呗。他想,下面的小哥儿是没福消受了,可耳朵不能跟着受委屈呀。于是他把耳朵贴在窗户上听呀,听。忽然一阵北风吹来,他的纸衣服被吹到了空中,他冻得直打哆嗦。可是他仍然舍不得离开那里,因为他听到里面的那两个人正耍到了难分难解的关头。那嫖客问姑娘道:‘这个时候,你有何感受?’姑娘答道:‘我只觉得浑身像融化了似的。你呢?’嫖客答道:‘我就像飞到了云彩里一样。’那王金龙听了,便吃不消了,他冲着窗户里面喊:‘客官,既然你已飞到云彩里了,那就请高抬贵手把我的纸衣服拿下来吧。’”

    桂晴听了“噗嗤”一声笑起来,她索性地把手绢从脸上拽下来:“那鸨儿可真够损的!”

    “好听吗?要不要咱们也乐一会儿?”

    “谁让你惹我生气了?活该受罚!”

    “我让你乐还不行吗?”

    “你大概是过糊涂了吧?早晨没看到吗?我来事儿了。”

    “该死!”鲍福用手掌使劲地击了一下脑门“我怎么把这事儿都给忘了?”

    “要不,再来一段?”

    “还来呢?这就受不了啦。还是说点儿别的吧。”

    “不想听,不想听。”她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去,假装入睡。

    鲍福不想让她失望,又不敢继续讲这种酸溜溜的故事,只好有话没话地扯起他们俩的事儿来:“要说婚姻谁最美满?咱们村有一对算一对但是必须是活着的谁也比不上咱们俩。其实我是沾了你的光,你知道男人们在背后都说咱们什么吗?”

    “我咋知道!”

    “他们说:‘你看人家鲍福多有福气,娶了那么好的一个媳妇,长得就跟天仙似的。假如我也娶上这么好的媳妇,就是天天给她下跪都认。’”

    “去你的,人家是那么说的吗?”

    “怎么不是?骗你是个小狗。”

    “我有那么俊吗?”

    “不光俊,还显得很年轻。说个真事儿吧,那天大伙儿下晌回家,你们妇女走在前面,我们老爷们远远地跟在后面,觌面碰到一个熟人就是李庄经常说媒的那个大老李。他把昭谦大哥拉到一边,很神秘地问:‘前面那个留辫子的是谁家的姑娘?她有婆家了没有?要是没有的话,我能为她找个最好的主儿。’还没等大哥答话,四春他们就笑开了:‘你要是再为她找个主儿,鲍福哥不把你揍扁了才怪呢。’弄得大老李灰溜溜地走了。”

    “你又在瞎说!”

    “说真格的,我这辈子能遇到你,算是上天有眼,也算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我是没的说了,以后就看儿子这一辈了。哎,你还别说,碧月这姑娘跟你挺像娘儿们的,跟小圣更是天生的一对,他俩站在一起,真像戏里说的那样:郎才女貌。这样的姑娘莫说百里挑一,就说千里挑一也不为过分。再过几年,这新媳妇一过门,呵,东西和人全有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一下子老了许多,不过真正到了那一天,我就是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太婆都甘心。”

    “这还用等几年?你要是现在就想当婆婆,我即刻去找冯水新商量。”

    桂晴本来干了一天的重活儿,晚上想早早入睡,可是听了这番话,连一点儿困意都没有了,刚才的不愉快更是忘到暹逻国去了,她仿佛觉得小圣迎亲的日子就在明天,她甚至把布谷鸟的鸣叫都当成了唢呐声,她身不由己地下了床,走出房屋,她要亲眼看看小圣睡了没有。她突然大叫起来:“哎呀,不好!”“怎么了?”鲍福也惊讶地走出房屋。

    “刚才我好像听到大门响,并没有在意,小圣准是把那事儿告诉碧月去了,要是两个孩子都想不开,那可怎么办?”

    “我过去看看。”说着,他又要回屋寻找什么东西。

    “赶快去呀。”

    “说完了?”碧月问。

    “嗯,说完了。”学智答。

    “你是怎么想的?”

    “我还能怎么想?他已经向人家拒绝了。”

    “拒绝了就拒绝了呗,省得再操这份儿心了。”

    “啊?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这么说不对吗?难道我听了以后也像你一样跟丢了魂似的你才满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件事儿前前后后都是你帮我张罗的,事情刚有点儿眉目就了结了,你听了一定会不高兴的。”

    “没出息,你以为人家都跟你一样小心眼儿啊?我才不是那种人呢!我当时赶着你出场并没有别的意思,决不是为了让你出人头地,我只是想让你充分展示一下自己,现在你已经展示了,于是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真没想到啊,你竟然如此慷慨,你真是我的”他忽然觉得下面的话不好说,于是支吾起来。

    “什么你的我的呀!他们都等着咱们呢,快进去吧。”刚要迈步,她忽然又拽住他的手“进去以后千万别把这件事儿告诉他们。”

    “这总不能瞒他们一辈子吧?”

    “这事儿你甭管了,等你回去以后我来告诉他们。”

    “那好,我一切都听你的。”

    屋里的老两口早就等得心急火燎了,张氏开始埋怨起来:“两个人有啥话不能进来说?偏要站在大门口说,这两个孩子呀,到底还是个孩子,做事儿总是这么毛里毛糙的。”

    冯水新却在批评她:“不该你管的你尽量少管!他们在外面说话自然有他们的道理,他们不管是孩子也好大人也好,总不能事事都向你汇报吧?再说了,有些事儿就是给你说了,你也不懂,干吗总这么神经兮兮的?”

    “你瞧你,尽帮着他们说话。有一句话我也要告诉你:待会儿小圣进来,你不要再喝了,坐下说说话不好吗?今儿个你已经喝的不少了。”

    “看看,看看,这姑爷还没进门呢,你就害怕上了,那赶明他成了咱们半个儿子的时候,我还不得反过来去敬他?”

    “你呀”张氏知道说不过他,只好白了他一眼,继续条理饭桌上的摆设。

    少顷,两个孩子有说有笑地进来。学智跟这对老夫妻热情地道过平安之后便坐下来。

    “这不,我和你大伯正说着你呢,你就来了。这两天地里活儿重,累坏了吧?”张氏很心疼地说。

    “不累,大妈。比起大人来,我们干的活儿轻多了。”学智把凳子又往张氏跟前挪了挪,希望她不用费劲儿就能摸着他的头。

    “孩子,你爸那人我太了解了,人好,就是脾气倔了点儿,要是哪天他让你受了委屈,你千万别闷在心里,一定要告诉我,我有办法对付他。”冯水新搀和道。

    “瞧你说的,这么好的孩子,当爸的疼还疼不过来呢,哪会忍心让他受委屈呀?你准是又喝多了,还不放下杯子?”张氏马上批评道。

    “我本来不想喝了,可是俺小圣一来,这心里一高兴,酒瘾又上来了。哈哈哈”“尽找歪理。”张氏说着,又白了他一眼。

    “小圣,你读的书多,能不能告诉伯伯,这好喝酒算不算是坏事儿?”冯水新打趣道。

    “伯伯既然想听,那我就随便说说,不过我说不好,您千万不要笑话。依我看哪,喝酒不算是坏事儿,尤其是在我们中国。”

    冯水新听了,不住地用得意的目光扫射张氏,张氏却不理他;碧月虽然不知道学智要说什么,但知道他一定不会纵容父亲喝酒,因此用赞许的目光望着他,而学智却佯装什么都没看见,继续往下讲:

    “人们在很早以前就跟酒结下了不解之缘。常言说得好:‘无酒不成筵席’,再好的菜如果离开了酒也会变得黯然失色。另外,酒跟中国的文化也是难解难分的,中国的文化史说白了就是一部酒文化史。别的不说,光是四大名著就处处飘散着酒的醇香,而且每一个亮点又都是酒文化的升华。您看水浒中的‘大闹五台山’、‘倒拔垂杨柳’、‘武松打虎’、‘醉打蒋门神’,等等,都是众英雄在酒醉之后所表现出来的惊人之举;再看看三国演义,其中有‘曹操煮酒论英雄’的荡气回肠,有刘关张‘桃园结义’的大仁大义,就连诸葛亮单枪独马坐在空城楼上面对着司马懿的几十万大军时都念念不忘预备下‘美酒羔羊’;西游记里的孙猴子喝醉了酒把天宫闹了个底朝天,众妖魔在酒醉之后现出原形;红楼梦中关于酒宴的描述更是出神入化。酒不光见于书中,还登上了戏曲舞台,梅兰芳先生的代表剧目贵妃醉酒,整台戏都在展现杨贵妃在酒醉之后的不同形态,梅先生把她刻画得栩栩如生,曾倾倒了成千上万的观众;还有虞姬在大军压境四面楚歌的关头都在唱‘劝大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可见,从某种意义上讲,酒丰富了戏曲舞台。其实酒不光在文人的手下熠熠生辉,就是政治人物也时常运用它来成就大事,譬如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有‘杯酒释兵权’的作为,明朝的朱元璋则利用众功臣酒醉的机会圆了‘火烧庆功楼’的美梦。总之,酒在中国社会的各个阶层都在不同程度地发挥着它本身的作用。”

    “听你这番话,我真是大长见识,这杯酒我无论如何得干掉。”冯水新举起杯来就要干。

    “大伯,您先不要干,我话还没说完呢。酒能成事也能坏事,宋江在浔阳楼上酒醉之后,题了反诗,结果不仅害了自己,还给梁山好汉惹了麻烦;杨志一伙儿正因为贪杯才误了大事。大伯,您的岁数越来越大,以后喝酒要适量,千万不能伤害身体呀。”

    冯水新听了,感慨万千,举杯不定:“照你这么说,这杯酒我是不能再喝下去了?”

    学智从他的手里端过酒杯:“大伯,这杯酒我替您喝下,请您记住我今天说过的话,今后我无论走到哪儿,都不会忘记您和大妈,有朝一日我混出息了,我要用世界上最好的酒来孝敬您。”说完,一口干掉。

    冯水新听了,像小孩子一样,趴在饭桌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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