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杰瑞马上就要回来了。
今年是腊月二十三,小年,一样样年货炸好,备好,冰箱里装不下,得端到露天的阳台上冻着。
她正指挥保姆在端东西,家里的电话响来了。
来电话的是博士,开口就让苏樱桃准备好自己最暖的衣服,因为要坐飞机去乌鲁木奇。
“现在去乌鲁木奇,是去接杰瑞吗?”苏樱桃问。
“对,快点出来,我十分钟后到楼下。”博士说。
苏樱桃有各种貂皮大衣,是去接儿子,当然打扮一下自己,不过她才套了件毛衣,刚把貂皮大衣拿出来,还没来得及涂点口红,博士已经在楼下打车喇叭了。
“你就不能提前通知我,我都三年没见过我儿子了,不得好好打扮一下?”苏樱桃上了车,语气略带着抱怨说。
博士是男人,也不善收拾自己,去年开始发现自己的视力没那么好了,于是配了副眼镜,年近五十,身材保持得当,思文雅致,虽然比苏樱桃大着将近十岁,但是他一直那么强的工作量,天天吃的家常菜,反而越活越年青,跟苏樱桃走在一起,像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
“实在抱歉,是我没有规划好,不过你今天啊,特别漂亮。”博士说。
苏樱桃坐在副驾驶坐上,从包里掏出口红,打开上面的镜子,对着镜子就画了起来。
“杰瑞是几点到乌鲁木奇啊,咱们一去就能接上他吗?”边涂,她边说。
突然猛的一脚刹车,口红在苏樱桃嘴巴上斜斜一撇,她哎呀一声:“你到底怎么啦,车开这么快?”
“没事没事,要手绢吗,来,我这儿有手绢。”博士说着,从裤兜里掏出手绢,递给了苏樱桃。
一转眼到机场了,居然有一架军用飞机,而且褚岩就在飞机旁等着,远远看见苏樱桃和博士,对着对讲机说了句什么,机场的地勤一路指挥,博士的车,直接停在了飞机旁。
“你们现在出门一趟,会不会太浪费国家资源了?”苏樱桃有点担心的说。
褚岩在军区政治部,有权利调飞机,而且他一直喊杰瑞叫女婿,跟博士关系又好,早就跟苏樱桃提过,说杰瑞回来,自己要调一架飞机去接,苏樱桃只当他是吹牛,没想到他真办到了。
在这方面,苏樱桃没有那种,我是特权阶层我就有理的心态。
毕竟梦里坐过监狱,而且监狱就在不远处,警钟长鸣,她可不想坐监狱。
“也就这一回,而且是国防部批的,把安全带系好,要起飞了,这飞机小,颠簸,你可能会不舒服。”褚岩说着,系上安全带,闭上了眼睛。
苏樱桃怎么看褚岩眼睛上亮晶晶的,好像挂着泪珠,不过也没多想。
起飞的时候,博士一只掌心粗糙,温暖的大手握上她的手,而且飞机确实颠簸,她也就把眼睛闭上,把嘴巴张开,尽量缓释那种起飞造成的,耳膜鼓胀感。
就在苏樱桃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博士扭过头,静静看着窗外,冬日里蓝天下,土黄色的地表,和那些越来越小的楼房,街道,最后变成一片黯灰色。
活着,以及奋斗的目标,博士一直都特别清晰。
在今天之前,他敬畏国家,敬畏生命,忠于自己的职责,也一直以为,自己早就准备好了献完理想献青春,献完青春献终身,献完终身献子女,把一切奉献给这个国家的准备。
但就在此时,此刻,邓昆仑突然就迷茫了,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中,他的心,仿如被灸烤在铁网上一样,一直在不断的收缩,血水在往外冒着,渐渐要焦成一团灰烬。
杰瑞是经过国防部的定向选拨,和十几个跟他一样,在工程设计方面有长项的学生一起,去乌克兰的工程学院留的学,主修的,则是船舶制造。
为什么那十个孩子会被派到基辅去呢。
因为苏维埃政府的第一艘航母‘基辅号’,就是在位于基辅的黑海尼古拉耶夫造船厂建造的。去留学的孩子们,经过双方协谈,有机会到尼古拉耶夫造船厂去实习,学习。
他们的宗旨和任务是学习如何造航母,是国防部未来二十年的主体工业梯队。
不过这一切是严格保密的。
那些孩子是国防部审了又审,盯了又盯,千挑万选,经过层层选拨,才选上去的,而杰瑞,是其中最小的一个,还是博士主动自茬,报的名。
按理,他们就该昨天启程回国的。
但是昨天,基辅爆发了大游.行,而且□□冲击的正是尼古拉耶夫造船厂,两国之间的消息也在同一时间被切断。
据说华国留学生们在冲突中失去了联系,其中就有邓东国。
可这一切,博士不敢告诉苏樱桃。
现在,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中,因为今天孩子们就返回了,所以,他依然要奔向那个目的地,但他不知道,自己将要翻开的底牌是什么。
他睁着眼睛,眼前是小杰瑞从小到大的模样。
他刚生下来,蹬着小粗腿的样子,他拿着小弹弓儿,玉米满天乱飞,跟猫天上地下,斗的无穷乐的样子,以及他抱着棋盘,下遍整个红岩,下的那些老棋手们一见了他,扭头就跑的样子。
那还只是个孩子而已,为了他,为了这个国家的航母梦,早早就被博士送上飞机,送到了异国他乡。
孩子走的时候,只是摸了摸脑袋,回头跟他说了声爸爸再见,就那么走了。
而现在,他失踪了。
坐在最外侧的褚岩伸手一只手,握上了博士的手,狠狠摇了两摇。
博士也回握了握他的手。
飞机眼看落地,博士深吸了口气,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房正在剧裂收缩,能听到它眼看就要裂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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