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 吴妈收空碗时,笑胡大银父子:“你两爷子好吃得。喜得好,我煮的多。”
胡大银立即回嘴:“你要是煮少了,我连你一起吃了。”
“死龟儿。”吴妈笑骂着,端空碗出屋。胡安成明早要赶回去种麦子油菜,吃罢蛋面,睡上“大窝”。胡大银不急于回去,也不离开桌边,用手抹光了嘴,揭开盖生丝的旧布,问:“总管,你看看生丝,熏过没有?”
借着灯光,仲信看见生丝颜色跟大多生丝一样,白里泛黄,正常颜色,没有熏过。他曾听说,有的丝商为了生丝雪白好看,卖个好价,用硫磺烟熏上半天。然而,生丝变硬变脆,丝质寿命缩短。当然,内行一眼能识,不会上当。如今,仲信内行起来,说:“没熏,生丝本色,好丝好丝。”
“是嘛,蒙得过我的眼睛?”胡大银抽口叶子烟,不无自得。接着他说,乡下生丝不好买了。每天跑一乡场,一四七跑龙兴场,二五八跑青杠场,三六九跑金凤场。跑了半个月,赶了九个场,才买到这么多。现今卖生丝的只有镇上几家,他们各人缫的,贵,还不讲价。末了,他道:“我算了算,一百斤茧子只卖生丝的六成价钱,四成给缫丝的赚了。”
“缫丝简单,农人为何不缫?”
“农人晓得缫丝赚钱,本想缫丝,就是乡下太忙。”胡大银说着,激动起来,“你算下日子,打完谷子,赓即收高梁收包谷,收完又忙犁田翻地,赓即点油菜点麦子,油菜晚不得呀,点得早,出油多。挖完红苕,气还没歇,赶忙点碗豆点胡豆。寒露霜降,葫豆麦子种在坡上,季节不等人呀,饭都顾不得吃。一个秋季没闲半天。茧子不敢搁久了,怕出蛾子,农人咬起牙巴卖给缫丝的,卖了省事省心。”
胡大银如此一讲,仲信不无感激。是他,提供了生丝行情,坚定了买新丝车的信心,而且,完全明白了泰山为何极力办缫丝作坊。泰山是赚了茧子又赚生丝,赚了重庆绸商又回来赚涪州绫罗人,精明透顶了。他不发财,除非太阳西边上来!
“总管,你算过没有,我们作坊缫的丝一斤值好多钱?”胡大银问。
“算过,九百二十文铜元。”
“看看!我买来的生丝上千文了。乡头的茧子比城边还要贱啊,难怪乡场那些龟儿争着缫丝,赚了对半,农人遭整够了。”
“我们明年全在乡下买茧子,比当地人出价稍高,再多买些,船运上来。”
“我也这么想。就怕茧子买多了缫不赢,遭蛾子破茧。除非……”
“除非买新丝车。”
“哈哈哈哈!”二人不谋而合,同时大笑。仲信突然来了兴趣,说:“胡表叔,你不是会拳术么?打几手看看。”
“好嘛,献丑了。”胡大银正在酒兴,当即答应。搬开桌凳,腾出空地,胡大银脱光上身,虎步站定圈中,双膀抬平,狠运一口气,顿时胸肌凸起,臂阔膊粗,脸色青紫。正要展开拳脚,罗玉兰牵着小外孙进屋。吴妈尾后,惊乍乍喊:“做啥子做啥子?发酒疯么?”
胡大银收住动作,朝罗玉兰一笑:“总管要看几手拳术。”
罗玉兰舒口气:“哦,莫耍了,莫耍了,看见动武,我就心紧。”
胡大银只好穿上衣服。罗玉兰外孙是仲英儿子灵灵,四岁,常来朱门,无不喜欢。
罗玉兰拉外孙到胡大银跟前,道:灵灵,喊胡公公。”外孙马上甜甜地喊了声。胡大银从背篼底提起一袋核桃,道:“灵灵,胡公公送你新核桃。”
罗玉兰拣一个核桃给外孙,外孙接过,动嘴就咬。满屋笑得喘气。
罗玉兰问:“胡老表,听说你买生丝,赊了农人的钱?”
“我没赊?哪个说的?”胡大银和仲信对视一眼。
罗玉兰正色道:“我不瞒你,刚才吴妈给我讲了。赊了好多?”
胡大银只好如实告知,说:“我是想总管要去重庆买新丝车,急需用钱。”
“胡老表,不能欠农人的,别个卖了茧子,要称盐打油,买针买线,治病买药,我们哪样离得农人?你回去,把钱还清,分文不赊。买丝车不够,我先垫到,赚了还我。仲信,你听到没有?”
“妈,不怪胡表叔,他完全为我们朱家,是番好心。”
“我没说他黑心!他对朱家,我还不如你清楚?”
“听李会长说,新丝车很贵,要好多钱。”胡大银提醒她。
罗玉兰厉色道:“我们卖衣服裤子也不赊账!胡老表,实话说嘛,我们朱家最怕欠别个的。不欠债,不欠情,夜里好睡。”
“朱大姐,是我过错,该怪我。”胡大银赶紧认错。
“胡老表,我不是怪你,你莫怄气。”
“朱大姐,我哪会怄气哟。”
罗玉兰笑笑:“不怄气就好。安贵干儿子哪天吃喜酒?”
“多谢大姐过问。没有谈成,他妈正着急呢。”
“胡表叔,现今婚姻自由,你们不用着急。”仲信劝道。
“再自由,父母也要过问。”罗玉兰瞪儿子一眼。
罗玉兰和仲信前脚一走,胡大银冲着吴妈说:“好啊,原来你是母探子,专门告密嘛!”
吴妈“嘿嘿”一阵嘻笑,道:“胡老表啊,你莫怪我嘴多。我是告了你,那是为你好呀。你想下,你替仲信赊了帐,我不给她讲,瞒得过她朱大姐?总有天会晓得。她晓得了,要吵仲信啊。他们朱家最怕欠人情欠债了。我给她讲了,你拿钱还了,朱大姐不吵仲信了,也没人找你催债了,也不遭人骂了,你也少费心了,放心悃壳睡了。嘿嘿!你说,是不是为你好?我在朱家二十多年,朱大姐就是有这点怪,不欠别个的帐。没得钱,宁愿自己饿肚皮,也要先把钱还了,不难为别个。那年,继宗大哥死了,她硬是不要捐的钱呐,先收了的,后来她一个一个退还了。我真的是为你好,免得……,”
“这么说,我该谢你了?”胡大银打断她,阴阳怪气地问。
“当然。”
“那我送你两样东西,要不要?”
“啥子东西?”
“一把粗面两个皮蛋。”
“要。”吴妈顺口答,可一转念,才知上当,红着脸笑骂:“老怪物!”
胡大银哈哈大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