吗?”
“有哇。”
“有米,哪么煮红苕?”
“喊我煮红苕稀饭嘛。”
“我喊了吗?”修英逼问。
罗玉兰和儿子对视一眼。仲信厉声回答:“是我喊的。该不该?告诉你们,现今乡下青黄不接,有红苕稀饭吃,算好的了。”修英不信,可又不好发作,只得偃旗息鼓。
罗玉兰松口气。其实,是她喊吴妈煮的,若她如实回答,修英绝不罢休。即便她一忍再忍,装做没听见,修英也要发一通。只有仲信一吼,修英便不再说。如今,修英是老虎,丈夫是武松,不是怕武松那根哨棒,怕请她回娘家,床位让人顶了。罗玉兰是既怕儿媳耍横又怕儿媳教坏孙子,朱家最小心者。
为缓解气氛,罗玉兰对立治说:“立治,你爸爸十二三岁,也不吃红苕,见了红苕嘟嘴巴,就这样子。”说着,她把嘴巴嘟得很长,非常难看。立惠被逗乐,问:“爸爸,是不是?”
“就是。老子不像你哥,光吃白米饭,红苕刨到碗边。老子不吃,碗都不端,光饿!”
罗玉兰说:“那个时候,你爸爸不端碗,我们根本不管,不吃算了,看他能饿几天?”
修英提高声音:“心狠!”
“要不是妈狠心,现今我还不吃红苕,这个家我也当不好。”仲信道。
修英不说话了。罗玉兰说:“其实,那时看见你遭饿,我也心痛,又一想,不狠心你改不了,牙巴一咬,硬过来了。严厉一时,得益一世啊。”
“那天喊你来当家,看你吃不吃红苕?”仲信对立治说。
立惠立即道:“爸爸,我当!天天煮红苕,不吃就饿。”
罗玉兰笑道:“孙女懂事,该当该当,婆婆双手赞成。”
立惠也笑:“我当家,专门给哥哥舀红苕,给婆婆舀米饭。”
罗玉兰逗她:“要得要得,不给他舀一颗饭,看他饿不饿?”
看看气氛缓和,修英欲去灶房添饭。仲信瞪着修英,厉声道:“吃完红苕再添!”
修英说:“我帮他吃嘛。”
“不得行!非他吃不可。”仲信绷着脸。
“做啥子嘛?为几块红苕,发这么大的火。”修英道。
“就是你把立治宠坏的!”仲信吼道。
立治看看已无希望,只好吃了块红苕,服药一般难受。仲信不依不饶,大声喊:“吴妈,再给立治舀几块红苕来,他还没过瘾。”灶房里,吴妈答:“没有红苕了。”
仲信依旧绷着脸:“老祖祖有句话,‘小时不管,长大造反’,我看是圣言。”
罗玉兰补充说:“不然,哪有你做举人的爸爸,哪有你留洋的哥哥哟。”
“严师出高徒,娇生惯养出不了才。”仲信说。
几天后,收到刘嘉来信,罗玉兰拆开。信里说,重庆搬迁成风,政府迁,机关迁,学校迁,工厂迁,有钱人迁,没钱人也想迁,人心惶乱。前几天,去了趟北碚复旦大学,看了他两弟兄。他们说复旦大学也要迁回上海,好久搬不清楚,但是一定要搬,两弟兄问,他们还读不读?若果读,只有去上海。他们想读,但是要多用钱,怕家里负担不起,读不读?听妈主意。还有,残废军人休养院听说也要迁南京。若迁,我是去南京还是随两弟兄去上海,听妈主意。去过明理二伯家,劝我辞去休养院护理,回上海医院,可以照顾上海妈妈,如何办?听妈主意。还有,到上海的邮路通了,妈妈回了信,说她和哥哥总算活出来了,她很想见妈妈,请妈妈去趟上海,去不去?何时去?听妈主意。
看罢,罗玉兰兴致很高,说开笑话:“啥子都由妈作主,我成‘总裁’了。”
“你本来就是总裁嘛。”仲信看罢信,笑曰。
“是蒋总裁哪个总裁?”罗玉兰故意问。
“差不多。”仲信故作认真,“你总裁,我从命,绝不抗旨。”
罗玉兰笑个不止,说:“好嘛,我来总裁,两个大学生非读不可,去上海读,勒紧裤腰带也要读。二天,他们想留洋,卖田卖土也给他们去,不负朱门祖训。川川他妈呢,回她上海,大医院适合她,我们不留她,不耽搁她,好媳妇啊,该回上海。”罗玉兰话音哽咽,总裁气魄已减,“她四十多了,儿子成人了,孤寡女人日子艰难,还是劝她到上海嫁个人,莫跟我们朱家到老,但是川川给朱家留下,不能跟她走。你就这么回信。”
“你早就劝过,她不愿再嫁嘛。这条就不写了。”
“再劝!”
“妈,除非你亲笔给她回信。总裁手谕,不敢不从。”
“要得要得,我来手谕,看她刘嘉敢违抗君命?”
“也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者。”母子“哈哈”大笑。
“妈,你还是跟大嫂去趟上海,见见她妈。劫后重见,感受颇多啊。”
“那么远,我还回得来?算啦,免得阎王喊我去‘收脚迹’。”
“这也是手谕?”仲信问。
“就是就是,”罗玉兰笑答。
“这条手谕不作数,阎王手谕才作数。”仲信笑道,“妈要活到百岁。”
“百岁少啦,我活万岁。”
“就是就是,总裁万岁!总裁万万岁!”仲信夸张喊道。母子又一阵“哈哈”大笑。
私塾文化加自学有成之罗玉兰,一当戴上老光眼镜提起毛笔,却不知手谕从何写起,“朕”字何用?训示口气可行?真个难住朱门总裁。仲信依旧说笑,道:“妈,我写,你誊。”
“算咯,我各人写,写我想说的话,不像手谕,算啦。”罗玉兰已无心说笑了。
此刻,罗玉兰心情难以言表,媳妇孙子越走越远,上海她又不敢去,那么,还能见到他们么?刘嘉会再嫁么?不过,写罢信,罗玉兰觉得一身轻松:媳妇孙子总算有了好出路,了却心愿,死了瞑目啦。一封情真意切的平凡家书替代了“总裁”手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