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总要问个清楚才心甘。”
向白玉慷慨激昂地说:“沉溺于小情小调是一种堕落,人生有很宽广的舞台,改革开放的春风也吹响,年青人应该积极投身现代化建设之中。”
江小鸥说:“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读报。”
向白玉说:“本来就是报纸上的,我还抄在本子上。江小鸥,给你说清楚,高子林和我已准备今年国庆结婚了……”
江小鸥吃惊地望着向白玉,没想到她把话递得这么陡。她明白她言下之意,她始终是不放心的,杨船不回来,她空等也让向白玉不放心。江小鸥一个人去了江边,坐在石头上听涛声。岸边一个抱着孩子的男人,边走边对孩子说:“江,江。”孩子哭起来,男人拍着孩子,爱怜地说:“别哭啊我的小天使,我的小天使。”
江小鸥鼻子一酸,小天使,有多久没有想到过江尔杰了,杨船出现之后,她就忘了还有江尔杰。现在想起来多么遥远啊,她忽然明白,想念只是她生命中的需要而已,很久以后,会不会又有另外的念想。什么才是长久的呢,工作是长久的。她想到自己的职业:妇科医生,仿佛又在黑暗中看到光亮。想到希波克拉底的誓言,觉得自己沉溺于情感,无限地夸大受挫感,幼稚而可笑。起初她是用希波克拉底来排遣孤独,她需要在情感之外获得一种支撑,慢慢地希波克拉底的誓言却像涛声一样地灌入她的耳目。忽然间她觉得自己强大了,能对付黑暗了,光明一定如影随行。她对着岷江,双手合十:“啊,请让我的生命与医术无上荣光。”
她开始更加疯狂地看书,医学书看累了,就用文学书来调剂,她真心地感到充实与快乐。向白玉对她的转变,始终有些不解。江小鸥就半开玩笑地说,你不是说年青人应该投身到现代化建设的*中吗?
向白玉说:“哄鬼,杨船有消息了吧。”江小鸥说:“快了。”
立秋那天,高子林手里拿着一封信,让江小鸥猜是谁的。江小鸥说不会杨船吧。高子林说,那就不要哪。江小鸥抢过信,真是杨船的,信封上杨船两个字简直光芒四射。
江小鸥手里拿着杨船的信,像揣着一团火。她一个人跑到江边,把信贴在自己胸口,念杨船,你来了。信没有拆开的时间越长,各种猜测越多,但是不管是什么结果,她心里都充盈着快乐,有种想飞的冲动。江边没人时,她才拆开信,信没有称呼。像是日记。
“……我是逃出来的,逃避可恶的现实。找个诗意的地方藏好自己。这地方真好,天那么蓝,山那么高,藏族姑娘健壮而羞涩,藏族小伙彪悍勇敢,我以为你离我远了。但是面对滔滔的金沙江,想到岷江边的你,我只有坦白,我无法把你忘掉。但我遏制自己,因为我怕我会因为我的不坚守,给你痛苦。你越是柔弱我越是害怕,我退缩了。
逃到一个叫理塘的县城。说它是城,不过一排工棚似的房子,城市的形象模糊而神秘,在一个脏兮兮的小店坐下来,床铺散发一种酥油和汗臭混合的怪味。在这样的小店想你简直就是亵渎。我出了门,郊外就是草原,落日挂在远处的雪山上,雪山与草原都罩在晚霞里。通体的红啊,简直太辉煌了,我只想大声地朗诵诗。我承认这时候我忘了你,我只是兴奋地往深处走……太阳完全落下去,月光就照亮了草原,那个清亮,那个皎洁,我甚至听得见月光的声音。这时候我看见了你,在前方,一直在前方,我向着你走,一直走,到了真正的深处,我迷路了……
……金珠在晴好的天气换上较薄的藏袍,藏袍已经看不出颜色。但是腰上围的花裙却很鲜艳。脖子上戴了一串玛瑙,一张红方格的头巾往头上一围,一个传说中的牧羊女就出现在我眼前。金珠把羊群赶到缓坡上,六月的草原刚刚返青,到处都是新鲜的嫩草。金珠站在山坡上,风吹起她的头巾,草原因了她无法不美。我想你如果在这儿,我会把你打扮成我的牧羊女,我们在草地住下来,结婚生子,那多么理想啊。金珠用草挠我,开始唱歌,她的歌声回荡在草原上,草原更辽阔了。唱累了,她坐下来,手托着下巴望天,天上没有云,除了蓝还是蓝。可是蓝天的深处,有她想要的东西……金珠想要的是我曾逃避的地方,为了远方我是不是丢弃了真正的远方。”
杨船在信里写了好多他迷路之后的那个夜晚的寒冷,怎样走入藏族的家庭,受到牧民的款待,和牧民一起放牧羊群和牦牛等等。江小鸥记不得了,江小鸥只知道他和她一样在某个地方想念,这就够了。杨船,这就够了。江小鸥的思维停留在这一句上,等待着杨船回来。
所有的日子仿佛都是为了等待。明媚的日子飞逝吧,我毫不留恋,我只盼望杨船的归来。江小鸥站在窗前,看见的只是这个院子,梧桐与黄葛树,木楼与楼下水管旁边的日常生活,但是她的心里是杨船那里高蓝的天,是开阔的草原,是夕阳下的雪山。
她一遍又一遍地对向白玉说杨船,向白玉说有消息又怎么样呢,日子还不是和从前一样地过。江小鸥就不声响了,杨船只是她的最亮,对于别人也许真算不了什么。就像自己对于别人也只是一个局外人而已。那么这个世界只有杨船才是和自己紧密相连的那个人了。江小鸥想到这点,心又柔软了。梧桐的叶子伸在窗前,江小鸥拉过枝条,细细地观看每一片叶子,把它们对着太阳,她看见叶子清晰的脉络。她在一片叶子上写下杨船的名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