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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江小鸥去成都进修,杨船送她到车站。他一直握着她的手,直到车发动,他才下去,然后跟着车子跑了一阵,江小鸥在车窗边一直向他挥手。

    江小鸥到省人民医院,因为实际工作经验差,要补的东西多,除了给杨船写信,几乎都泡在病房里。丁小娜是本院医生,因为担任住院总,一天天只能守在医院,她心里很是不快。

    穿了新衣服来,只能在江小鸥面前显示显示,江小鸥还能说出她喜欢听的话来。她说:“其它医生完全像机器,生活只剩下看病,活着什么劲儿啊。”

    江小鸥说:“你不适合当妇科医生。”

    丁小娜说:“我本来就不想。”江小鸥只是笑笑,因为年青两人成了朋友。丁小娜时尚而漂亮,医院里其它科的医生或社会上的一些男孩子在晚饭后给她带来各种各样的零食,她也总是请江小鸥一起享用。有时候她开玩笑似地问江小鸥:“有没有瞧得上的,给你介绍。”江小鸥说她有朋友了,于是对于生命中另一个人的谈论成了她们乐此不疲的话题。只是丁小娜永远在变,而江小鸥的另一个却越来越像传说。

    秋天到来的时候,司徒明远来看她,说他也调回省里,让她有空回去看看杨船。江小鸥才恍然,好久没有收到杨船的信了。在一个秋雨绵绵的周末,江小鸥回到青衣巷,青衣巷也是湿漉漉的,郑婆婆家的门板潮得发了霉。一个乡下人牵了一只羊,拍着郑婆婆的门,江小鸥好奇地看着羊,羊也很冷的样子,缩着身子,眼睛里全是恐惧。郑婆婆开了门,用手摸着羊的头,对江小鸥说:“咋瘦了,晚上来吃羊肉,补补。”

    郑婆婆嘴里发出啾啾的声音,想把羊赶进门里。羊却后退,乡下人对着羊屁股就是一脚,羊凄惨地叫了一声,跳进门里去了。江小鸥问郑婆婆咋想起卖羊肉?郑婆婆说,天天下雨,她有间房子垮了,补修的时候,发现那些木头好多朽烂,说不定那天就倒了。她卖羊肉凑钱修房子。

    江小鸥想郑婆婆这样一种年纪,在她眼里就是很老的只等着死亡的年纪,可还想着修房子,自己的一生呢,似乎太长了,要经过多少事呢,和谁一起终老啊。江小鸥想到杨船,可是心里很疼,近来杨船的信也很少了,不知他在忙乎些什么?

    江小鸥回到小木屋,高子林正在她们的小屋里,向白玉的床上摆满了结婚用的各种用品。向白玉激动地说:“江小鸥你看看这枕巾,多美的图案,并蒂莲,百年好合。还有这床单,牡丹花,富贵吧。”

    江小鸥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高子林看一眼江小鸥:“杨船……”向白玉打断他的话:“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吧。”高子林要走,向白玉抓着他:“慌什么?请哪些人还没定下呢。”

    高子林只得坐下。向白玉抱怨:“都是你父母非要办,我说新人新俗,新式婚礼,出去旅游,看看风景就行。你父母却要大办,还要在宾馆。太麻烦了,你说是吗,江小鸥。不过人生就一次还是要像模像样才行。”

    江小鸥笑笑:“你们慢慢幸福。我找杨船去。”

    江小鸥出了小屋,去找杨船。杨船不在。她漫无目的来到江边,石阶上长了青苔,很滑。她小心下到水边,江水清澈,细雨打在上面,很轻很轻,水面的每一次颤动都敲击一个音符:杨船。江小鸥的心温柔得像水面那层轻烟似的水雾,接近梦想。江边很冷,没有人来,江小鸥乐得在清冷的地方想念爱情。直到暮色来临,她才离开河边,回到小木屋。向白玉极不耐烦:“等你老半天,请你吃羊肉还找不着人。”

    “高子林?”

    “找杨船去了。你们真是一路人,神秘兮兮的。”

    江小鸥和向白玉到郑婆婆家,发现郑婆婆的屋子像一个坛子,临街小,中间却大,有个天井,天井里有一棵海棠树。天井周围摆了桌子,老式的。灯光很暗,天井的一角丢着那张刚从羊身上剥下的皮。江小鸥想起羊的眼睛,想起它的叫声,那羊皮怎么就动了一下。江小鸥的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再看天井周围黑洞似的房子,雕花的木窗上贴着褪色的剪纸,结着蛛网的门楣上挂着驱邪的艾叶。江小鸥说不清那些黑暗中藏匿有什么,只是觉得黑暗中有许多眼睛,让她浑身发紧。她对郑婆婆说,去接朋友。她拖着向白玉出了郑婆婆的门,站在青衣巷等高子林和杨船。

    高子林来了,说杨船还有十行诗要写,“诗人就是疯子吧。”

    江小鸥白他一眼。

    杨船打着一把黑伞,从青衣巷那头走来的时候,江小鸥觉得那身影特别地孤独。杨船到了她面前,并没有江小鸥期待的很久没见面的兴奋。他的眼光忧郁而哀伤,他把手里的伞旋转一圈,雨珠飞散开来:“乡下人叫伞为撑花,实质上撑花更接近诗意。我们却对说撑花的人给与鄙视,可见愚蠢的是我们。”

    向白玉说:“你别一见面就说些酸溜溜的话,你倒是汇报汇报这段时间做什么去了,人影见不到一个。”

    杨船说:“说了你也不懂。”

    向白玉不满地说:“门缝里瞧人,扁了不是。不就会写几句诗么,也没见你发在哪儿,自己给自己看罢了。”

    杨船哼了一声,不作答,眼里尽是鄙夷,好像他站在多么高处,而他人只是庸人俗辈。江小鸥拉了拉他的手,杨船才说他自己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要写一首长诗,关于魂灵的。“魂灵在斑斓的路上获得翅膀……”

    高子林重复一遍:“的确深奥得像鬼话。”

    江小鸥紧张地看着杨船,生怕他受到伤害,杨船却拉着江小鸥的手,附在她耳边:“俗人。”

    江小鸥不自然地笑了笑:“我们都俗了。”

    杨船放开她,闷着头进了郑婆婆的家。

    郑婆婆看到杨船,眼睛闪出一丝亮光:“真像。”

    杨船一下来了精神,问郑婆婆:“我爷爷在何处?”

    郑婆婆愣了片刻:“到他该去的地方去了。二少爷怎么啦?”

    杨船不反感二少爷的称谓了,他闻到一丝旧的气息,与他的诗魂灵相通的气息。

    高子林大叫一声杨船。杨船好像才回到现实的样子,十分茫然。江小鸥却显得紧张,她对他讲司徒明远,讲丁小娜,希望他能回到现实,不要在诗里。

    几杯酒下肚,杨船才丢了他的诗,和高子林称兄道弟。江小鸥和向白玉心满意足地看着他们,为友谊和爱情而感动。

    热闹处,杨船敬郑婆婆酒。郑婆婆也不推迟,拿出她自泡的药酒,说承蒙二少爷看得起,她就是醉了也高兴。

    高子林说:“婆婆,听说你算命很准,你给我们看看。”他们一个个把手伸给郑婆婆,主动报了他们的生辰,郑婆婆并不对针对哪个人,只说:“你们都有个好前途,但要经过好多坎。”

    向白玉不满地说:“这些话,我都会说,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曲折的。”大家笑。郑婆婆也笑:“姑娘是明白人,知道了还算些什么。”向白玉跳到高子林身边:“你就说说我俩合不合。”郑婆婆说:“合合。”

    向白玉指着江小鸥和杨船:“他们呢?”

    “也合。”郑婆婆说完,眼睛看着杨船:“好好地过日子,一辈子一晃就过了。”

    江小鸥说:“太远了,一辈子长得没尽头。”

    杨船却对江小鸥:“等你进修完了,我的诗也完成了,我们就结婚。”

    江小鸥温柔地嗯一声,幸福从她眼睛里溢出来。

    江小鸥再回到省院时,眼光晶亮,浑身上下有了种活力,仿佛从太阳那边来,带着阳光的味道。丁小娜觉得奇怪,说你的青衣巷有那么大的魔力,让你脱胎换骨了。江小鸥给她说起青衣巷,说起青衣巷里发生的爱情,高子林和向白玉被她诗化了,青衣巷第一次让她感到又自豪又亲切。把杨船也放进青衣巷来想念的时候,冷峻多变的杨船也柔软了许多,江小鸥创造了一种连自己都迷惑的神话:青衣巷生长爱情。

    丁小娜羡慕,说要去青衣巷捡爱情。江小鸥不喜欢丁小娜用的捡字,好像这个字本身含有一种省城对小城的怜悯。江小鸥越发把杨船抬到高处,说杨船是她的船长,这一辈子她都在他的船上。而这个船长是个诗人,他的行程必定与鲜花有关有大海有关,与雪山和草地有关。丁小娜说近朱者赤啊,青出于蓝胜于蓝了。江小鸥就一脸痴情地笑。

    丁小娜笑问:“你和他上床了吗?”

    江小鸥揪她的嘴:“俗气。”

    丁小娜笑说:“傻瓜,抓紧婚前的时光爱吧。不过,要试试对你合适不。”

    “瞧你这话,像身经百战似的。你试过了。”

    “当然,有的男人中看不中用。”

    “不会因为那个,就不爱吧。”

    丁小娜冷笑:“乡下人见识,女人也要快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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