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回去。”夏寅顺口胡编了一句,摁灭烟头坐直了身体。这时门铃响了,一定是服务生来送旅行包。她穿上拖鞋过去开门。
凌彤躺在床上转过头,看到夏寅的牛仔裤下边沿垂着,软软地包住脚后跟,搭在几乎没有厚度的一次性拖鞋上。她的背影小而且孤单。
窗帘后的天空渐渐被夜染上深色,光线似乎再也穿透不了玻璃,反而像镜子一样诚实而清晰。
凌彤洗澡出来,只见夏寅安安静静缩在沙发里,戴着耳机。她在听一个温柔沉静的女声:
“海靠近我/ 空气湿了
黑暗温柔/ 凝视着我
繁星亮起/ 回忆浮动
曾经存在/ 如今隐没
……”
“不会告诉我你出来还带了CD吧。”凌彤看见桌上放着封套,拿起来看看。只见那是一张深蓝和明黄交织的画,有几个字:“雷光夏,黑暗之光。”
夏寅只简单哼了个单音节:“恩。”
从酒店房间窗口俯瞰下去,徐汇区密集的各色霓虹仿佛永远不会因为颜色的碰撞而不和谐,只是高高低低深深浅浅地闪耀过去,将一座拥挤不堪的城市夜幕点缀得充满温柔。
头枕着上海的夜色,有那么一瞬间凌彤也觉得恍惚:自己跟眼前这个人真的过着彼此依赖成为一体的生活,她们并肩作战,互相支持,彼此理解,甚至,随时可以因为一个危险的到来一起亡命天涯,将自己的生命毫不犹豫交到对方手上。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给着我们不同的答案,哪怕我们问自己的始终是同一个问题。她不能选择朋友敌人或者对手,因为,在人与人之间,总有一双手早早做了规范。
规范存在的意义便是提醒我们,无论你绕的再远,最后也只能是殊途同归。再多的选择都只是为了证明别无选择。
繁星亮起,回忆浮动。曾经存在,如今隐没。
祁昀站在“浮岛”二楼的玻璃屋里,俯瞰脚底的霓虹灯光。音乐声隐约环绕。这个位置虽然风景不错,但在深秋的晚上倒还真没什么人久坐。
冷不防背后一个声音响起:“这么冷还站在窗边?”
原来是Eva。
他将手机装进上衣口袋,眼神温和地看着她:“今天怎么没在下面约会?”
“你是真的关心有多少客人来找我聊天呢,还是怕我八卦你?”Eva一语中的。
“明天也许会下雨,坐在这里会很舒服。”祁昀抬头看看天,表情平静地转移了话题。
“Well,但愿你比天气预报可信。”
“我们下去吧。”他笑了笑,明显想结束这次聊天。
飞行距离两个小时的此刻,上海也正是深夜。
夏寅翻了个身,正对着房间的玻璃窗。她们住的房间可以俯瞰周围的夜色,薄窗帘微微地飘起,月光遮拦地照进来。太多摩天大楼的灯光将整片天空照得无所遁形,夜空中都能看见悬浮的云朵。
凌彤那边没有一点声响,估计是正在熟睡。
忽然听见轻微的震响,仿佛剃须刀的声音。旁边那张床上的凌彤伸手从床头柜拿起了正震动着的手机,按下接听起床进了洗手间。关门。
那么安静的深夜,即使进到洗手间关上门也能隐约听见说话的声音。而夏寅一点声音也没有听到。
大约不到一分钟,凌彤出来了。
“男人?不是恐龙,不然你不会躲进洗手间。”夏寅翻过身来问道。
“我以为你睡着了。什么躲进洗手间,是怕把你吵醒。”凌彤放下手机钻进被子。
“你半夜都不关机的吗?”
凌彤依然是十分简单的句式:“习惯了。”
“喂,半夜躲起来接电话又不出声,真的不是男人?”
“是银行来的短信。明天我有点私事要回去处理,这里的事情你来善后有没有问题?”凌彤回答得很快,听起来似乎是有资产上的问题需要处理,却没有跟夏寅明说。
夏寅想问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只回答:“你都说只剩善后了,没问题。”
“怎么,不高兴?”凌彤问。
“为什么要不高兴?”夏寅反问。两人没了话。
沉默片刻,夏寅说:“睡觉吧。明早还要去对面吃馄饨呢。”
夜就这么温柔宁静地席卷过来,睡意逐渐掩盖住所有的声音。
早晨阳光也很不含糊,两人爬起来奔向酒店对面街上那家人满为患的馄饨店。
夏寅用手肘撞撞坐在隔壁椅子上的凌彤:“喂,你吃慢点,完全没感觉了。”
“除了鱼之外,我吃什么都是这么快,你第一天认识我?”
“没情趣。”夏寅不再管她,低头看见脚下大理石地板上卧着一只大猫,便把手里的纸巾摊开,放上一个馄饨,逗它过来。
“你不是最怕猫猫狗狗的吗?”凌彤有点意外。
“没办法了,你回去了,不把猫猫狗狗哄好,谁陪我?恐龙哥哥?”
凌彤果然一听到孔隆就转换了话题:“马上走了,等会我12:05的飞机从虹桥回北京。”
“搞什么鬼啊?现在都快9点了!到底什么事这么急?”夏寅一听她的时间安排,立刻一头汗。
“私事。在我问过你的那么多问题中,你也有不愿意回答的时候,同样道理。还有一个小行李包帮我托运就行了,你回来那天我去机场接你。这样行了吗?”
“这么着急走你还陪我来吃馄饨?”
“我们说好了的。走了。”凌彤笑笑,转眼已经见她站起身,背着随身的背包走开去。
夏寅转过头看见凌彤留在桌面上的空碗,忽然有种踏实的温暖。
上海的气候温和湿润,一回北京立刻感觉到,不过短短几天,风的温度都比离开之前冷。早已经是深秋。
凌彤拉紧外套从过道出来,只背着一个背包,手上拿着一本小册子翻着——那本小册子封面上印着BCIA-Service Guidance。她低头看了看餐厅咖啡厅的位置分布,接着随手将服务指南投进通道右侧的垃圾箱里。所有人都在出口等行李,她转一圈后重新回到航站楼的出发层,进了第三层的一间咖啡厅。
一个背对她坐着的男性背影:颀长,肩膀宽阔,身上是一件深咖啡色外套。凌彤在他对面坐下。两人没有寒暄。咖啡厅里响着班得瑞的黄金竖琴。
凌彤在他对面坐下,同时将手机拔下电池,取出存储卡放在桌面上。
他收起存储卡,点了点头:“最近陆微微的弟弟跟你们走得很近?”
“在埃及的观光大巴上我认出他了,刻意避免过跟他接触。在虹桥机场第二次碰上我没有更合理的办法躲开。”凌彤看他一眼,停顿片刻,补充,“最近陆微微盯我也盯得很紧。”
“她介入得并不太深,我会找合适的机会跟她沟通这件事。”他双手十指交叠摆在身前的桌面上,很肯定地说。
“跟她透露我的存在?”
“你放心继续做,我不会做让你有危险的事情。”男人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了些,轻松却只是转瞬间的事,马上接着严肃下来,“还有,我记得跟你说过,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一点伪装,但这些并不影响他们进入自己在生活中的角色。”
凌彤身体微微前倾,问:“能不能说重点?”
“在真实和谨慎之间,我希望你选择真实。六年前你的户籍就已经不存在了,这次之所以调你回国,让你用回你的真名,我只希望这一切能让你完全投入。忘掉你的身份和过去,现在你是一个贼,凌彤。明白吗?如果连投入都还没做到,不应该去考虑抽离。不百分之百投入,不会成功。”
“我很吃惊,就为了这几句话,你会要求我见面谈。”
“因为这几句话很普通,普通到引不起你的重视。我想要你明白:尽可能少伪装自己,赢得她的信任比任何事情都重要。”男人说完这句话,起来转身离开,在桌上留下了一个白信封。
凌彤打开白信封,里面是一把银行保险箱的钥匙。
她将信封装进背包,也走出了咖啡厅。外面风大,她拉紧了外套。
她回到家的时候刚过傍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