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尝不是正落着一场让人难受的滂沱秋雨。
“你认得这把刀?”,黑衣人的声音依旧沙哑、苍老,却没有了刚才的歹毒,而带着一瞬的悲凉。
“认得。”
影子干笑了一声,“那么你还认得我吗?”
“你,不认得”,宋帝的声音有些抖。
他确实不认得这个黑衣人,因为在这种时候,世上绝不会有人认得他的。因为他的脸上带着一个漆黑的铁面具,里面只有两个很小的洞,里面透出来的眼神,甚至比铁面具更加的漆黑。只不过宋帝却从那两团漆黑中,读出了一种让他心寒的情感。
黑影慢慢摘下了面具。
他是要露真容了!
但宋帝仍然不认得他,仍然没有人会认得他的。
因为他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人,那里也根本不像是一张脸。
上面只有两双眼睛,就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鼻子,没有嘴巴,有的只是横七竖八的肉芽,说它是脸,只不过它在的地方本应该是脸而已。宋帝也常上战场,他也看见过无数很可怕的东西,但也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可怕的。
他绝对已经不像是一个人,但当他摘下面具的那一瞬,他的眼睛里居然露出了一丝的光辉,好像他自认自己比任何人都更像是一个人似的。
“陛下,真的不认得他了?”门外又有人走了进来。
巨大的压力让宋帝都忽略了周遭的其他人,也忽略了周遭的变化,此时他的心神才稍微缓了过来,自然注意到走进来的人,也注意到一个更奇怪的事。就是被杀死的仆人当中,并没有那个第一高手指剑薛锋雨。
来人的脚步声很轻,像猫一样的轻。但在这样的环境下,谁都会听见的,因为人们的心都已提了起来,神经也已经变得很敏锐。
“是你”,看到他,宋帝浑身颤抖,不过他也都明白了。
他不相信,却很明白。
明白一件事跟相信一件事,往往是两回事,人们常常能够明白却不愿意去相信,就如同明白自己的爱人不再爱自己了,却不敢相信。
但此时此刻,宋帝没有办法不信。
因为这个人,他绝对认得。
贾槐义!
他的亲信大臣,是他亲手一级一级把他提拔上来的,也是知道这次秘密和谈内情的唯一一个廷臣,随他前来的卫队也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只不过宋帝早命贾槐义留在军中,无须侍驾,他会在这里出现,显然这一切变故都跟他有关。
贾槐义用手指着黑衣人,“陛下,真不认得他了?”
宋帝随着他的手指,又看了看黑衣人,但当目光一碰触到那张脸,只好又立刻转头。
贾槐义笑了起来,“他就是那曾受先帝厚恩,但在太祖死后,却神秘失踪的内廷侍卫。三年来,他诈死埋名,吃碳毁声,利刃毁容,化名影子,为的就是查明太祖之死?但知道了又能怎样,您自从称帝以来,身边从来都是重重的护卫,我们没有下手的时机,没想到今天,您却会吩咐我安排这次秘密会,反给了我机会,将计就计。”
“你”,宋帝是震怒啊,“我如此信任你,你居然背叛我,为什么?”
贾槐义没有回答,因为他认为这根本就是一个蠢得不能再蠢的问题。
宋帝也没有真的要他回答。
因为他自己何尝不是背叛过别人,他又是为了什么?
只不过此时贾槐义却又道:“你重用我,只不过我能替你干一些脏活累活,你若真的重用我,我岂会还只是一个内廷中无人知晓,分管一些特别任务的总管了。”
“那你们想怎样?”,对于反叛的原因,宋帝已不再感兴趣。
“杀你,扶太祖之子得昭为帝”,贾槐义可能怕宋帝还不死心,眯起眼睛,对着宋帝微笑道:“陛下,您别以为还有人能跨过这扇门来救你,没有的,绝对没有了,那些不听我话的随从,早先一步到了地下准备继续伺候你。”
宋帝不再理他,却转过身对影子吼道:“朕若死,辽必破宋,你难道想把你恩人的基业都毁掉?”
影子还是那么的静默,过了好一会,才用沙哑的声音道:“我只知,能为他报仇就好。”
他停了停又道:“你知道吗?为了能够杀你,我养成了一个习惯,一个很恶心的习惯。”
“什么习惯?”
“我每天必杀一人。”
“就算他是无辜的?”
“对。”
“就算是老弱妇孺?”
“对。因为要杀你,绝不容易。要杀得了你,要有高超的武功,要有绝世的宝刀,更加要有勇气,还有最狠的心。”
“你有最狠的心?”
“我第一个杀的人,是我此生最爱的女人,但我只能对不起她。因为我不能有爱,有爱我就杀不了你,但我也不能让她跟着我去受苦,我知道没有了我,她也是活不下去的······”
影子根本就是答非所问,他根本就像是没有回答宋帝的问题。
但赵光义不再问了,他叹了口气道:“那么今天我害你破例,一下子杀了这么多人。”
“不,今天我还没有杀过人。因为刚才杀的都不是人,只是狗,帮你做尽坏事的走狗。我今天要杀的人只有一个,就是你。”
影子面罩上的两个洞,显得更加的漆黑。
“就是你、就是你”,三个字的声音在屋子内回荡着,“你、你、你”,久久不绝。屋内的气氛本就很压抑,影子的声音,仿若还加重了屋内的萧飒,但偏偏此时,却有两条柳絮飘了进来。
碧绿色的柳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