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统四年十一月十七日邺都邺宫乾寿堂内殿
刚刚发完气疾的高湛躺在檀木床榻上,脸色惨白,双眼紧闭,双唇毫无血色,额头不停地冒冷汗。
被急忙宣进宫的池阳县伯徐之才的两指按在高湛苍白的手腕上,眉头紧锁。过了一会儿,徐之才叹了一口气,站直身子,帮高湛盖好锦被。
和士开向前一步,急忙问道:“太上皇的身体怎么样了?”
徐之才摇了摇头:“太上皇本身就有先天性气疾,登基后的这六七年间又酒色过度,色、欲过甚,而且最近半年里,太上皇又喜好上服用寒食散,身体彻底衰弱了。这几次气疾发作次数变多,时间变长,间隔时间变得越来越短,就是太上皇……的先兆。”
皇帝还没崩逝,就说死亡之类的字眼,是诅咒皇帝的大罪。伺候了好几位帝王的徐之才自然明白,默默地把驾崩两字咽了回去。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和士开不可置信地说道。徐之才点了点头。“你不是有西域的奇药吗,太上皇每次发病,不都是服用的那个药吗?”
“没用的,那个药要一直服用,戒酒色,辅以药膳,才有可能治好太上皇。可是太上皇从前就不听,纵欲无度,到了如今这步田地,那个药根本无用。”徐之才面色凝重。
和士开看着羸(lei)弱的高湛,问道:“太上皇还有多少时间?”徐之才想了想,慢慢说道:“也就这十几日了。”“只有这么短的时间?!太上皇今年可才三十一岁!”和士开转头的时候,高湛的眼睑动了动。
“我倒是可以开一副药,延长太上皇的寿命,可也只有延长半个月而已。”和士开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徐之才:“你去开方子吧,我马上让人去熬药,延长半个月也是好的。”“好吧。”
徐之才随着宦官去开方子之后,和士开做到床榻上,抚摸着高湛消瘦的脸颊,轻轻说道:“步落稽(高湛的鲜卑小字),你比我小十三岁,没想到你居然要比我早死,呵,天意。”
俯□子,凑到高湛耳边:“步落稽,这就是你残杀亲人的报应,你杀了那么多人,你的大哥、四哥,还有你六哥的儿子高百年,恐怕连你六哥的死也是你安排的吧。你太自私了,你的心里只有你自己,我以为你爱我时,你却告诉我我只是玩宠,让我爱不了你。”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去寻找宫外的名医吗?因为我恨你,我也想你死,你死了我才能更好地把持朝政,所以你发病我无动于衷。不过你现在不能死,我还要以你的名义,让你的四儿子登上帝位,让我掌握你们高家江山。一个月时间,看来我要釜底抽薪了。”和士开目光变冷。
和士开突然站起来,立在床榻旁。平静地看着从外面走进来的侍女,给高湛喂药。
侍女走出去后,高湛睁开眼睛,声音沙哑:“彦通,放弃吧。否则你会死无葬身之地的。”和士开冷笑:“我要是放弃了,你们父子会轻易放过我吗?步落稽,你睚(ya)眦(zi)必报的个性我比谁都了解。”
说完,和士开头也不回离开了,走到内殿门口时,特意对守门的宦官吩咐道:“我出宫一趟,好好看着太上皇,别让他有事。”“是。”
内殿里的高湛,喃喃自语:“三十一岁,难道我真的熬不过去了吗?四十岁,真是高家爷们的一道坎,大哥二哥六哥都没有跨过去,我也是如此吗?”
眼前出现了几个人影,渐渐由模糊变为清晰,高湛张大双眼,他认出来了,是他的大哥高澄,二哥高洋,六哥高演。
看着浑身是血的大哥,面容浮肿的二哥,面色阴沉的六哥。虽然他们双唇未动,但是高湛却好像听到:“步落稽,你马上就要来陪我们了,很快了,很快了,你死后会比我们还惨,你的报应……”
高湛眼里出现了恐惧,沙哑着声音对着自己的三个哥哥说道:“我不怕!我不怕你们!我每年都去邺城的碧云寺和晋阳的景明寺进香,又在两都敕建了八座寺庙,每年给佛祖献了那么多钱,供养了上千名僧人,我不信抵消不了我的罪孽!就是到了地下,我高湛也是皇帝!”
三人冷笑着看着如同幼童般的高湛,面容开始扭曲,变得阴森可怖,扑向他们的同母九弟。“啊!你们滚开!给朕滚开!”高湛大叫道。
殿外的宦官听到声音,立刻推门入内。一下子就看到了手臂乱舞的高湛,凑近问道:“陛下怎么了?”高湛睁开眼睛,对他们喊道:“他们要吃朕!给朕杀了他们!”
两个宦官环顾了一圈殿中,摇了摇头:“陛下,这里没有其他人啊。”高湛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发现三个哥哥果然不在了,松了一口气,对左边的宦官吩咐道:“去把朕的佛珠拿来。”“奴才遵旨。”
那宦官走到不远处的坐榻边,找到了存放在锦盒内的白玉佛珠,交给了高湛。高湛一拿到,就对他们说道:“你们就在殿里守着,保护朕。”
两个宦官对视了一眼,纵然不明白高湛是怎么了,也还是说道:“是。”高湛闭上眼,右手拇指不停地转动着佛珠,嘴里不停地念着大悲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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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太妃寝宫——昭明殿
“你给哀家滚!”高廓被重重一推,差点摔倒。站稳身子,高廓看着对面怒气冲冲的美妇,脸上悲伤:“母妃您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对待儿臣,儿臣哪里错了?”
彭太妃指着高廓,厉声说道:“你当哀家是傻子吗?会不知道你监国的把戏吗?太上皇必然是被你们挟持了,不然岂会无缘无故地下那样的诏书?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高廓默然不语,彭太妃知道儿子这是默认了,继续说道:“当时你与和士开等人结交时,哀家就反对,你却一意孤行。你现在居然和那佞臣做出挟父逼兄,危害社稷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早知如此,当年陛下把尚在襁褓的你交给哀家时,我就该掐死你!”彭太妃心痛道。
“母妃,儿臣这样也是为了能尽快登基,改变您的地位。就是因为您是罪臣之女,父皇那些妃子有几个是尊敬您的,父皇对您也非常冷淡。母妃,儿臣这么做,不光为了自己啊。”
高廓抓住彭太妃的双肩,情绪激动:“只要我登基了,我就让那些看不起我们母子的大臣妃子都给父皇殉葬,杀一儆百。让其他人看看,我这个庶子的手腕心肠可不比皇帝那个嫡子差。到时候母妃你就是最尊贵的太后,胡皇后,还有张太妃都只能你的脸色。”
“啪!”“母妃,你打我。”高廓满眼的不可置信。“强词夺理!我一直对你说,你要和你大哥争夺皇位,要用干净的手段,别用旁门左道!要正大光明!你少拿哀家做借口,我嫌脏!”
“你给我走!马上走!”彭太妃指着门口,大喊道。“母妃,我……”彭太妃看着高廓还想上前,一把抓住案几上的茶盏,仍在高廓脚下,尖叫道:“滚!”
高廓看着脚下破碎的茶盏,自己便服上的水渍,又看到满面厌恶之色的母妃,眼眶泛红,哽咽道:“儿臣告退。”彭太妃看着儿子跌跌撞撞的背影,眼眶中终于掉下了泪珠。
高廓一走出昭明殿,就看到站在雪地中,含笑看着自己的和士开。
今日的和士开披着高湛特赐的雪狐斗篷,头戴银质的束发冠,一头西域胡人特有的淡金色发丝被梳理得整整齐齐。正午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俊朗深邃的五官显得熠熠生辉。
高廓这一刻终于明白年过不惑的和士开为什么能够在高湛面前圣宠不衰,除了深谙高湛的喜好,善于谄媚之外,这天生的美貌也是重要原因。
“拜见齐安王殿下。”高廓回过神:“免礼,和大人,本王听说你出宫了,怎么这么快就回宫了?”
和士开微微一笑,从袖中拿出一块紫色的圆柱形之物:“臣只是去拿祖府取此物,自然不需要多少时间。”
高廓拿起这东西,凑到鼻尖闻了闻,皱眉问道:“熏香?”和士开点了点头。高廓想了想:“能劳和大人特意出宫的,恐怕不是普通的熏香吧。”
“殿下真是聪明,不过这里人多嘴杂,请随臣到僻静之处再细说。”高廓看了一眼手中的熏香,点了点头:“……好吧。”
两人走到一僻静的甬道里,和士开开门见山地:“臣不瞒殿下,这熏香是臣让祖珽特意配制的,闻起来和龙涎香差不多。若是普通人闻了,无任何事。可要是长期服用安胎药的孕妇闻了,那就会……”和士开故意顿住。
“会怎么样?”“会滑胎。”“什么!”高廓压下震惊,心里想了想,伸出一指颤颤巍巍地指了指乾凤宫的方向。
在得到了和士开的肯定后,高廓惊呼道:“和士开,你知不知道谋害龙嗣是什么罪名吗?!”
和士开冷笑一声:“这后宫中被谋害的未出生的皇子皇女何时少过,殿下,你难道真以为太上皇那五个胎死腹中的子嗣都是正常死亡?当年太平无事的,太上皇都查也没查,就压了下去。”
和士开背着手,慢慢走到高廓身后:“现在的时局如此紧张,就算是左皇后现在滑胎,殿下你觉得他们会有精力调查吗?”
“殿下我告诉你吧,太上皇只有一个月的寿命了,就算我们能及时揭穿假皇帝,除了南阳王和东平王,宣告皇帝已死,太上皇也未必有时间改变心意立你为帝,而且左皇后腹中孩子是皇帝亲子,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和士开凑到高廓耳边,继续说道:“你现在不除了那个孩子,到时太上皇来不及立遗诏,我们是可以拟写一份让你登基的遗诏,可你要是心软留下左皇后,日后她生下女婴,则还好,若是男婴,你的皇位必然动摇。要是你心硬杀了左皇后,斛律光完全可以以此为由,说你是矫诏登基,杀他女儿以绝后患,起兵伐你,那到时候,忠于皇帝的人肯定会响应,弄不好,你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和士开狠狠一拍高廓的左肩,高廓浑身一颤,和士开重重地说道:“殿下,那个孩子是你的祸患!”
和士开顿了顿:“而且左皇后滑胎后,必然没精力管其他事,右皇后照顾她,没有了两个皇后的阻拦,我们必然能顺利去揭穿假皇帝。一举两得啊!殿下。”
“可是,那毕竟是个未出世的孩子,我也是那孩子的四叔,血脉相近。”高廓心里还是不忍。
“留着那孩子,就是对你帝位最大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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