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月心里七上八下,想的都是皇帝元修。天子连自己豢养的一头狼都保不住,他会是什么心情?还有自己的兄长元宝炬,竟亲眼看着妻子遭人轻薄,心情之悲愤,恐怕比起当日永宁塔下亲证二帝之死有过之而无不及。兄嫂之间的伉俪恩情她极为深知。
“阿姨。”元明月唤了一声。
芣苢立刻走到榻边,跪下来好接近元明月,低声问,“殿下有什么吩咐?”
元明月在黑暗里沉默了一刻才无力地问道,“主上怎么还不回来?你说会不会……”她犹豫着没有说下去。
“奴婢着人去寻找,这就请陛下回来。”芣苢便要起身。
“不!别去。”元明月制止了她。
她得到了什么,得不到什么,最清楚的就是自己。可是有些事又完全身不由己。元明月翻了个身,低声吩咐,“你去吧。”
皇帝元修独自一人在朱华阁上沐山风而立已经两个时辰了。如今悬在陡峭壁上的朱华阁正如同他自身一样。他并不是昏聩颟頇、自大疏狂之人。正相反,他内心完全洞明时事,正因如此他才顾虑重重、忧心无止。因此他不得不做出违背自己心性和意志的事来。
风吹在脸上,冷得透骨,疼得像刀子割肉一样。元修已经顾不得浑身上下的冰冷,他连人带心都凝结成了冰。没有一个人敢打扰皇帝,也许不是不敢而是不愿。任凭大魏的天子在这儿受饥寒之苦。有些东西曾经在不经意间得到,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他挽留不住。想想高常君初入宫的时候,他也有过实在的温暖。他不是天子,他是丈夫;她也不是皇后,她是妻子。如今一切都烟霄云散了,哪怕是曾经在朱华阁的短暂相依相偎,也不见了。
元修猛然转身冲下朱华阁,在暗夜中的雪地里向着那么遥远的椒房殿大步奔去,身后的宦官们只敢唯唯诺诺相随。
椒房殿内寝。
“殿下,主上来了!”若云猛然闯入,打破了殿内过份的安静。
椒房殿外长阶下。
“在此候着!谁都不许进来!”元修转身吩咐一句便跃上石阶。
“咣当”一声,殿门被大力踹开,接着黑暗里巨响连连。当元修闯入内寝时,灯已被拨亮。他一眼便看到皇后高常君从床榻上起来。她只着一件莹白色宝袜,浓密乌亮的头发完全散在身后,更衬得颈、肩处肤如凝脂。
“主上怎么来了?”高常君照旧大礼参拜。她面色从容,声音平静,只是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却偏偏被元修捕捉到了。
这殿内怎么这样冷?元修心里又惊又怒,他的皇后居然在后宫里受此冷遇。他没说话,安静地冷眼看着若云取了一件厚重密实的帔帛给高常君披在肩上。他这才慢步走到高常君面前。若云带着惊赫的宫女们辞出。椒房殿的内寝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怎么,你不愿意孤来此?正乐得一个人怡然自得?还是你背着孤做了什么,害怕孤知道而降罪于你?”元修话里有话地问。他怒目而视,但心里却正相反,感觉一拨又一拨他将要抑止不住的冲动涌上心头。
“臣妾做了什么害怕被主上知道的事?还请主上明示,臣妾不擅猜疑。若是主上认定臣妾有罪,就请主上下旨废后。”高常君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既然天子这么说了,她便跪下谢罪。她绵里藏针的态度甚是冰冷,她也是性子倔强的人,不肯屈就。
元修最恨大丞相高欢还有侍中高澄的就是不以天子为天子,私理朝务,毫无人臣之礼。如今高常君这副强硬的态度更是勾起了他心头隐痛。谁让她是高欢的女儿,高澄的长姊。不然他也只会认为她是个和丈夫赌气的寻常妻子,他也会迁就于她。
“皇后问的好。”他忍不住又走上一步,看着就跪在他脚下的高常君。“今天下午的事想必皇后早就得到了奏报。恐怕皇后不能置身事外。”他低头,此刻可以毫无顾忌地看着她,看着她低头不语。“崔季舒只是个小小参军,不足道哉。是皇后与高澄暗中商议、勾连行事的吧?听说高侍中也常来椒房殿与皇后密议,他竟能对孤的行踪、行事了如指掌,看来也并不奇怪。”
高常君无语,无一句解释。
元修更怒。“废后?皇后是大丞相许给孤的。孤真的有废后的权力吗?”他的语调忽然伤感起来。他也从未说过这么直白的话。他心里有多少的无奈?大丞相要自己的女儿主理大魏后宫,就可以把她送进宫来做皇后。可是他身为天子究竟能不能违逆大丞相的意思,自作主张就废了她?他以为,她是在讥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