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句话……
再看看天真的乐儿,他便又想起裕芙宫中尚在卧床的雪儿,昔日一家三口的温馨场面涌上心头,让入口的精致饭食彻底失去了味道。
待陪母后用完早膳,他抬脚就要出去,太后忙问道:“等会儿几个孩子也要过来请安了,你不一起见见吗?”
宋琛道:“儿子既已回宫,便有的是机会,眼下手头有要事,先不陪母后了。”
太后点头,欲言又止,他没再说什么,径直回了勤政殿。
没过多久,万分忐忑的内廷监总管周予便跪在了君王面前。
此时的君王不在御案前批阅奏章,而是专门坐在了榻前向他问话,尽管已经伺候过两代君王,此时的周予心内却没有半点底气,小心翼翼的将那晚的事仔仔细细的报于了君王听,然后,屏息静候圣旨。
宋琛听完事情经过,沉默半晌,问了一句,“秋桂可曾吐出什么?”
周予低头,“回陛下,内廷监刑房使尽了手段,但秋桂始终咬定是她自己起意,并没有……供出他人。”
宋琛没答什么,转而道:“此番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这个总管脱不了责任。”
周予立刻扑通跪下,颤抖道:“奴才知罪!请陛下责罚。”
宋琛还算满意他的态度,淡淡道:“即日起,你的差事降为副职,暂且留用,以后如何,看你今后表现。”
周予连连磕头,道:“奴才叩谢陛下隆恩!叩谢陛下隆恩!”
“罢了。”宋琛抬了抬手,交代道:“待会先去趟冷宫,赐丽妃自裁。其近身宫人,皆杖毙。”
君王语声淡淡,出口的话却犹如晴天霹雳,惊得殿中众人半晌没反应过来。
周予也楞了一下,试探道:“陛下的意思是……要丽妃娘娘自尽?”
那好歹是前阵子颇得圣心的丽妃,好歹是一国公主啊!这说杀就杀了?搞不好可是会挑起战事的!不问清楚,他岂敢贸然行事。
宋琛微微敛眉,反问道:“还要朕再说一遍吗?”
得了这样的话,周予立刻俯首躬身,道:“奴才不敢,奴才,这就去凌月宫。”
宋琛冷淡嗯了一声,又吩咐道:“叫邢枫去一趟太医院,看看那药是谁开的。”
“是。”周予这回可算是听得清清楚楚,赶忙应下。
再无要交代的事,君王摆手,周予赶忙退下行事。
君王身边的良喜见状,暗自替师傅捏了把冷汗,也暗自替丽妃感慨了一会。
两刻钟后,端着毒酒的周予一行,已经来到了冷宫。
宋琛的女人本就不多,先帝倒是有几位冷妃,在从前那位陈皇后把权的时候,也都没活上几年,因此现在的冷宫,其实只有丽妃一人,阴森晦暗的楼宇名副其实,实在冷清的可怕。
丽妃其实并没有住上几天,却也早已临近崩溃。她一个公主,虽是庶出,但昔日在故国时,何曾受过这样的待遇?空荡破败的院落,破旧不堪的家具器物,甚至如下人一样最低等的饭食……她生平头一次无比怀念故国那个宫廷,那里虽然无趣,但只要王朝还在,她便永远是高贵的公主,在那里,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过这种日子的。
正黯然间,她那从金丽带过来的婢女忽然进来向她禀报称周予来了,她立刻起身去看。
然第一眼,她却望见了周予身后的小太监所端着的酒壶。
她一怔,忙问道:“周总管,你怎么来了?”
周予淡淡道:“奴才尊圣旨而来……”
“圣旨?”
没等周予说完,丽妃抢问道:“你说圣旨?是不是皇上回来了?”她眼中涌出希望,急切道:“是不是皇上叫你来放本宫出去?”
周予微微皱眉,等她问完,才不紧不慢的回道:“皇上是已回宫,但奴才此来,并不是请娘娘回宫的,皇上有旨,赐您上路。”
“上路?”丽妃不太懂这个说法,问道:“上路是何意?”
周予叹了口气,说了句大白话,“皇上赐您自裁,也就是自尽!”
丽妃大惊,指着那被端在托盘上的酒壶颤抖道:“自尽?皇上叫你拿这个来,是让我死?”
周予点头。
丽妃立刻流泪,吼道:“皇上为何要我死?为何要我死?他不是很喜欢我的吗,他竟然舍得……”
手头还有很多事要忙,周予不想跟她浪费时间,直接打断她道:“您杀了怡贵妃腹中的皇子,还差点杀了怡贵妃,您自己说,皇上为何要您自尽?您说您都进宫这么久了,难道还看不出怡贵妃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您竟然敢去动她……时辰到了,娘娘,这个毒酒无痛,会让您轻松去的……”
周予朝身后使眼色,端酒的小太监忙上前几步,周予好声劝道:“娘娘,请吧!”
却见丽妃睁大了泪眼瞧着那壶酒,须臾,忽然抬手将酒壶打翻在地,咬牙怒道:“我是金丽公主,你们敢这样对我,就不怕我父王来寻说法吗?我要见皇上,我要见他!”
周予几人从来没想过丽妃竟然这么大胆,连圣上亲赐的毒酒都敢打翻,换做任何一个宫妃,都是根本不可能的,可再想一想她的身份……的确,她也毕竟是异国公主。
通常要是其他的宫妃,如此抗旨不从,死是在所难免了,而且要太监们亲自动手,必要吃一番苦头,但换成丽妃,周予还真有点下不去手了,他觉得,丽妃刚才说的有道理,若她一死再挑起两国战争,的确有些严重了。
周予想了想,对一个小太监低语几句,小太监便赶忙跑去了勤政殿。
御书房里,君王刚坐在书案前才拿起一本折子,就见良喜低头走了进来,犹豫再三,终于开口道:“陛下,冷宫那边有些变故。”
宋琛没说什么,算是允他继续,良喜抬头瞧了瞧不露喜怒的君王,续道:“丽妃娘娘不肯赴死,执意要见您一面,还拿两国战事相威胁……”
良喜话没说完,只见宋琛冷笑一声,啪的把手中折子撂到案上,道:“那就带她过来吧。”
良喜赶紧退下。
不多会功夫,丽妃已经被带到了御书房。
“臣妾拜见皇上。”她先端正的行了个礼。
宋琛头都没抬,直接问道:“还有什么话要跟朕说?”语声里没有一丝感情。
丽妃含泪悲笑一声,问道:“皇上果真舍得为了那个女人杀臣妾吗?您出征前还那么喜欢臣妾,就为了那个虚伪的女人,您就……”
“住口!”
宋琛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她道:“那个女人,天下没有人可以动,更不可随便侮辱。朕念你公主的身份,才赐你自裁,若你想回金丽,朕也可将你尸身送回。朕的话已经说完,你可以去了。”
此言一出,丽妃一怔,而后忽然笑得癫狂,几天来满腹的委屈与焦灼在这一刻全都化作对自己的嘲笑,嘲笑自己竟以为这个男人喜欢她,原来在他心中,自己什么都不是,他甚至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他还会相信自己是被陷害的吗?
丽妃含泪,问他道:“你不信我,让我去死,可以,但是你以为那些强装无辜的女人能好到哪里去吗?那碗药,怡贵妃根本没有喝,她小产,完全是她安排好的!是她自己杀了她的孩子,跟我无关!”
“她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孩子?”宋琛愤怒的声音盖过丽妃的嘶喊,他紧敛俊眉,问道:“你倒是说说,她为什么要害自己的孩子?”
是啊,雪儿那般费心的把有孕的消息告诉他,不就是想求他庇护她们母子吗,她那样小心,为何要自己害孩子?宋琛想不出这个道理,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眼前这个女人歇斯底里的狡辩更是让他彻底失去耐心,让他瞬间暴怒。
眼见男人如此,丽妃又是一阵绝望悲笑,半晌,她平复了一下情绪,最后道:“好,好,你相信怡贵妃,那你相信自己的皇后吗?你知不知道,你那位端庄贤良的皇后有多无耻!她自己装病,又骗我说怡贵妃怀的是野种,要我替她行宫规,连那碗药都是她给的,可到最后,她居然把罪全都撇清!你的后宫有这样一位人物,不知你的女人们从前过得可还顺遂?”
宋琛目光一凝,却见丽妃一字一顿道:“如果你是君子,就把我送回金丽。”然后猛地转身,出了勤政殿。
这个齐宫有太多阴暗龌龊,她羽裳即便死也绝不愿留在此处。宋琛不疑褚雪没关系,她不信他也会不疑皇后,许锦荷太过卑鄙恶毒,她绝不会让她好过!还有这个男人,那是他的正妻太子的生母,皇后要害他的宠妃,这个难题,让他自己去抉择吧!
一刻钟后,丽妃的死讯传到了勤政殿。
沉默了一会,宋琛起身,去了凤仪宫。